十里地并不远,要是纵马狂奔的话,两柱香的功夫也就到了。可长寿说的地方却是藏在一处山坳里。一行人从官道上下来拐上一条被大雪覆盖的山路,跋涉了将近一顿饭的功夫才到。

路上长喜便带着一个暗卫回长阳大营找大夫,若瑶本想让他们拿着郡王府的腰牌去找郭侠,可想着他只是外伤圣手,不见得擅长疗毒,而且容易惊动旁人,只好由着他们去找信得过的军医。

山坳中只有四五座用石头搭的低矮房屋,像是山里猎户打猎时临时居住的房子,静悄悄的一点动静也没有,显然没有人住。若瑶皱了皱眉,这地方隐秘倒是隐秘,可是没有人烟,怎么养伤?

瞧出若瑶的疑惑,长寿上前接过她的马缰绳,“夫人莫急!这里原是将军心情烦闷时进山狩猎的住处,有米有水,尽可以住人。”

若瑶翻身下马,让长寿将昏迷中的赵凌背进屋子。想了想又让他派出几个心思细的人沿途回去,将众人来过的痕迹抹掉。再到出事的地方,将赵凌的马车,还有尸体藏起来,最重要的是想办法查出刺客们的身份。

刺客首领口口声声说他是山贼,可是几十号山贼各个精通箭术,手里长刀的招式看起来也差不多,哪有这样训练有素的山贼?

更何况赵凌要隐瞒他遇刺受伤的事情,就不能在官道上留那么大的场面,给别人当把柄!

跟到暗桩的暗卫只有六个人,长寿本不同意再派人回去处理痕迹,听若瑶这么一分析,他顿时醒悟过来

。立刻将身手最好的三个暗卫派回去清除痕迹,自已提了长剑带着剩下两名暗卫躲在屋子外,暗中警戒,只留下一名娃娃脸叫张小山的暗卫听若瑶吩咐。

石屋虽然简陋,好在日常用具都有。若瑶吩咐张小山把屋子烧热,又烧了一盆热水,她用布巾沾着水,轻轻地将赵凌脸上和身上的血污擦干净。

若瑶仔细检查了几遍,幸好赵凌身上除了那处箭伤,再没有其他伤口,可他前胸后背的旧疤却数也数不清。有一条暗红的刀疤从左肩膀直贯到右肋下,也不知是哪年受的伤,现在看起来还有半寸来宽,像被火鞭子烫过似地,扭曲狰狞着,可见当时的伤势有多可怕。()

若瑶忽地鼻子有些发酸,这人好歹也是宗室子弟,以前都过的什么日子?

看见赵凌忽地翻了个身,口中喃喃地说了一句什么,若瑶喜出往外,以为他醒过来了,可扑上去才惊觉,赵凌额头烧的滚烫,方才只是说了一句胡话而已。

发烧说明余毒未清,若瑶急的坐立不安,暗恨自已当初怎么没跟空相师父多学些医术?她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又怕赵凌一直烧烧坏了,只好根据前世仅存的一点医学常识,问张小山有没有烈酒。

张小山不知道若瑶在做什么,可方才看到她那身不同凡响的骑术已佩服的五体投地,立刻跑出去拿了一个牛皮袋子进来,红着脸道:“这是兄弟们喝的劣酒,夫人……”

若瑶也不解释,把酒倒在大海碗里,用火折子点着,就用手沾着不停地给赵凌擦手心和脚心。

忙了两个来时辰,赵凌终于不那么热了,伤口处的青黑痕迹也没有扩大,若瑶长长出了口气。她刚想起身喝口水,却听见身后‘咕咚’一声,张小山仰面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全身不停地抽搐,显然也是中毒了。

若瑶大惊,一口吹灭蜡烛,攥住匕首躲到赵凌身侧,警惕地看了半晌,也没见有刺客出现。她小心地挪到门外,低声将长寿唤进来。长寿看见张小山倒在地上也吓了一跳,屋前屋后查了几遍确认没有刺客,才弯下腰去查看张小山的情况。

长寿检查半晌才发觉张小山右脸上被刺客的羽箭划破了一块皮,沾上的毒此时才发作出来

。若瑶暗松一口气的同时又惊又怕,箭上的毒沾上一点儿就这样儿了,那赵凌……

看着长寿满脸焦急地抱碰上张小山,拿着烈酒一遍遍地替他擦洗伤口,不停地叫着张小山的名字,生怕他一睡不醒。若瑶忽地想起竹香,竹香挨打命悬一线的时候,她不也是这样焦心吗?

这就是同生共死的情分阿!

赵凌和张小山生死不明,若瑶也顾不得尊卑男女,吩咐长寿把外面警戒的暗卫全叫进屋来。山里的夜格外冷,呆在外面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凭白冻坏了。

六个人挤在一间屋子里,却一点声息也没有。若瑶两眼直直地盯着躺在**一动不动的赵凌,心里空落落的不知道是什么滋味,难道她真是不祥的?一语成谶,白天刚在马车里说不想当寡妇,晚上就……

见若瑶两眼失神,欲哭无泪地攥着赵凌的手一眼不眨,长寿红着眼睛劝道:“夫人不必担心,将军是好人,老天爷有眼的,不会让将军出事!”

“他不会有事儿的!他一定不会有事儿的!”若瑶木然地点头,嘴里反复念叨着,心却揪的发疼,那个意气风发能活捉母虎的男人如今就直挺挺地躺在**,眼窝凹陷,脸色腊黄。平常刀剑般挺立的墨眉,这会也疲惫地耷拉着,浓重地弯起一片阴影覆盖在平日森冷的眸子上。整个人瞬间像老了十几岁似的。可牙关却紧紧咬着,似乎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不论以前赵凌对她做过什么,就凭他拿贴身的内甲护着她,凭他以身替她挡袖箭……她这辈子都欠他的了!

忽然间这个男人凌厉地审视她,用各种语气骂她‘自作聪明’的场景不停地在若瑶脑海中闪动,像刚刚发生过的,又像远得隔着生死轮回……

若瑶不由得收紧手指,仿佛这样就可以抓住赵凌,抓住他一点点消逝的生机。

微弱的蜡烛被窗缝里钻进来的山风吹的摇曳不定,晃得若瑶脸上忽明忽暗。珠翠尽失,暗褐色的头发凌乱地塌在颈间。裙摆都被枯枝刮破了,锦缎绣花棉鞋**的沾满泥水,不像尊荣的贵妇倒像个逃难的,灰败的面色跟**的赵凌一样了无生气。

那两个暗卫忍不住抽了几下鼻子,虽然这些年跟着赵凌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见惯生离死别的场面,可眼前这一幕,还是让他们心酸不已

长寿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转过脸却暗中抹了一把眼睛,六爷一定不会有事儿的,如今这个六夫人比上一个强百倍,六爷还有好日子要过呢!

“把这个烧红,拿进来备着!没受伤的都出去,人多浊气重!”房门突然被撞开,一个穿着破布道袍的年轻道士闯进来。扬手将一个破布口袋扔给长寿,嘴里一连声地吩咐着。

看到若瑶也没说什么,只一拱手,便腾地跳上床,一把将赵凌从被子里拽起来,伸手从袖子里拿出一柄锋利的小刀,‘噗’地一声闷响就将赵凌刚刚止住血的伤口划开了。

若瑶一惊,可看长寿和随后时来的长喜都没有出面阻挡,反倒满脸急切地看着那个道士,她也只得强按住惊疑,起身站在一旁,不敢打扰道士给赵凌治伤。

布袋子里是各种颜色拳头大小的石头,被长寿用火烤的发烫拿进来。那道士不停地拿各种颜色的药粉撒在石头上,又用腾起的烟雾贴近赵凌,灸烤他的伤口。若瑶看的心惊胆战,不知道这到底是医术还是巫术。

可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若瑶闭上眼,暗中诵经祈求佛祖保佑赵凌渡过这一关。

也不知折腾了多久,道士终于从**跳下来,连声说赵凌福大命大,幸亏他身上的毒血被及时吸出来了,否则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个瓷瓶子倒宝贝似地倒出两个指肚大小的红药丸,吩咐长寿拿酒化一颗给赵凌喂进去,又拿酒化了另一颗递给若瑶。

赵凌脸色慢慢有了些好转,若瑶心中的戒备顿消,连声道谢,刚端起碗要喝突然想起中毒的张小山。她求道士再舍一粒药丸给张小山,谁知道士一脸为难地道,“不是贫道舍不得!而是这种救治百毒的三清丹,贫道只有两颗,是贫道出山时师父赠的救命药。”

若瑶想了想转手将那碗药酒,递给长喜,吩咐他给张小山灌进去。众人的诧异中,若瑶语气坚决地道:“从张小山的伤势来看,这种毒是通过血液扩散的,我没有外伤就不会有性命之忧,眼下救张小山要紧!”

屋中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没伸手接那碗药酒。纵然是生死关头,也尊卑有别,断没有部属跟主母争药的道理!

看众人没反应,若瑶蹲下身掰开张小山的嘴,亲手把药给他灌了进去

昨天听说若瑶为了救自小养大的一条狗竟当着众人的面跪求大夫,没想到今日里又为了救一个暗卫让出药酒,长寿忽地跪在若瑶跟前,“小人代张小山多谢夫人救命之恩!以后小人粉身碎骨也要报夫人这份恩情!”其余暗卫也呼啦跪了一地,异口同声地道:“小人愿为将军和夫人效犬马之劳!万死不辞!”

若瑶苦笑着摇了摇头,谁的命都是命,都一样的贵重。她只是让出了对她来说可有可无的一碗药酒,哪当得起长寿等人这样重的报答。只是这种‘人人平等’的话跟长寿等人说不清楚,若瑶只好吩咐他们带张小山到另外一间屋子里歇着。

暗卫们都走了,若瑶回头才发现那个道士一双桃花眼正似笑非笑地正盯着她瞧。虽然不像纨绔子弟似地满眼垂涎,可那忖夺打量的眼神也让若瑶心里不痛快。

可他必竟救了赵凌一命,若瑶也不好当面发作,只好敛袖施礼道:“多谢仙人救六爷一命!六爷醒来自然会当面叩谢仙人大恩!暂时还请仙人移步到隔壁歇息。”

“贫道张希,不敢当夫人称一声仙人。”道士笑嘻嘻地稽首回了一礼,抬脸又不知从哪儿摸出一个暗绿色的小瓷瓶子交到若瑶手上,“这是一粒雪莲清心丹,也有清毒驱邪的奇效,夫人用水化开服下,贫道可保您无事。”

若瑶打开看了一眼,黄豆大小的白色药丸清香扑鼻,看起来倒像个好东西。她忙连声道谢,暗中却皱起眉头。既然有这种药可以帮她驱余毒,方才为什么不拿出来?若她刚才自私些,岂不白白害了张小山一命?

她心中万般疑惑,益发瞧这个叫张希的道士举止古怪。客客气气地把他送出门,若瑶捏着药丸想了半晌,终究还是收了起来。矮身坐在赵凌床边,一眼不眨地盯着他,隔一会就拿温水替他沾一沾干裂的嘴唇。

前半夜赵凌的伤势没什么进展,可后半夜却突然好起来,呼吸平稳也不发烧了,若瑶合掌暗叫一声,多谢佛祖保佑。说完又不禁好笑,明明是张希那个道士治好了赵凌,她竟谢到佛祖头上了。

天光放亮时,赵凌伤口处的青黑完全消失了,若瑶悬了一宿的心终于放回肚子。精神放松下来,她顿时像散了架似地,不知不觉竟伏在赵凌身边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