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及若瑶的体力,赵凌每隔半个时辰就下马背着她走一会儿。()趴在赵凌宽厚的背上,若瑶莫名心里涌出一丝甜,倘若能这样体贴的过一辈子,应该也是一种幸福!

远远已能望见城门了,赵凌忽地顺着小路拐了下去,在一处给来往客商歇脚的茶楼外看见武安郡王府的马车,若瑶才知道长喜已带人来接应赵凌了。

茶楼早被长喜包下了,等赵凌把衣衫不整的若瑶直接抱进隔间,提着衣包和镜奁的春喜立刻迎了上来。

没想到花影会派春喜来伺候她,若瑶微微皱了皱眉头,却一句话没说,立即吩咐春喜伺候她换衣裳。

跟拈轻怕重爱挑尖出头的春桃不同,春喜虽然闷声不语可眼睛里有活,有时明明不是她分内的活计,只要别人吩咐一声,她也肯去做,做完之后还不知道邀功

。性子也好,受了气或者被人占了便宜也从不计较,暗中落了个木头人的绰号。她这个脾气倒入了竹香的眼,虽然春喜是从大夫人院里出来的,相处了几个月,也渐渐得了花影的信任。

可越是这样,若瑶心里越不踏实,暗中提醒了花影几回要多留意春喜。倒不是春喜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恰恰相反是因为她太好了,简直一点错儿也挑不出来。这样的人如果不是圣人转世,就是藏的太深。她每天如履薄冰的过日子,身边人决对不能出问题。

花影要不是实在无人可用,也不会把在这个节骨眼上把春喜派出来。

换好衣裳,若瑶坐在桌边从铜镜中看着给她梳头的春喜,冷声问道:“花影为什么派你来,你明白吗?”

春喜木然地抬起头,声音平静地道:“竹香姐姐受伤了,金豆子年纪太小不顶用,美玉、如意是外头来的,春桃姐嘴太快。奴婢虽然笨,可是心里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姑娘放心!”

果然是个心里明白的,若瑶眉头深皱,“只凭你几句话,我怎么信你?”

春喜慌忙跪下去,“三夫人对奴婢一家有大恩,奴婢虽然卑贱也知道报恩。更何况奴婢的卖身契还在姑娘手上,生死全凭姑娘一句话,奴婢不敢存别的念头。”

金嬷嬷曾说过春喜进候府的经历,当年黄河泛滥,无数难民涌进京城。春喜一家也逃进京城,刚进城她父母就染上瘟疫死了,唯一的弟弟也病的奄奄一息。为了救弟弟,她愿意自卖自身,可哪有人敢买她。倒是陶氏偶然遇上了,跟候府管事的吩咐了几句,管事给了她一些草药,又把她姐弟俩安排到庄子上做粗活,倒救了她姐弟俩一命。

这样说起来,陶氏也算是对她有恩,可这点恩情能确保春喜忠心吗?更何况春喜后来怎么进了大夫人的清平院,她弟弟又哪儿去了,竟没人知道。

问她,她也只说大夫人偶然去庄子上,吃了她做的汤合了胃口,就把她带回府安排到清平院的小厨房了。她弟弟因为过年偷吃了灶上供给灶王爷的贡品,怕被罚,偷跑的不知去向了。

若瑶笑着命春喜起来,心中却益发疑惑,十几岁大的孩子偷吃不过是挨一顿板子,背着逃奴的身份跑出去却是生死难料,更何况春喜姐弟俩感情非常好,姐姐还在庄子上,弟弟就一跑了之了?这事儿怎么看都不合情理

梳好头发,若瑶起身对着铜镜前后照了照。朝阳髻插着一根薄金软翅蝴蝶流苏长钗,下面的红玛瑙坠子映的她面色红润,胭脂水粉也把她病中的憔悴尽数藏了起来。绣金牡丹纹亮缎滚边褙子配上葱绿盘金彩绣蔓草的湘裙,浑身上下透着喜庆。任谁也瞧不出她之前的狼狈。

若瑶满意地整理好衣角缓步出了门,赵凌不由得眼前一亮。守候在大堂的暗卫们也惊诧地瞪大了眼睛,眼前这个天仙似的女子真是将军夫人?

长寿和长喜也愣愣地盯着若瑶,他们虽在近处见过她几面,可每次不是隔着面纱就是隔着屏风,还是第一次看见她的脸。突然间感觉茶楼说书人常拿来说美人的什么面如桃花、俏脸生春、柳眉凤眼什么的,都是胡说八道,这些词怎么能形容出夫人的美?

忽听见周围没了声响,赵凌回头就瞧见众人都呆了似地,都直愣愣地盯着若瑶瞧,他竟忍不住满是恼怒地冷哼一声。长寿骤然回神,蹭地起身踹了长喜一脚,又高声吩咐暗卫们起身。

扶若瑶上了马车,赵凌突然不冷不热地来了一句,“以后出门随身带着面纱,甭叫不相干的人瞧见你的脸。”

若瑶满腹心思都在琢磨要如何应对王府众人,冷不丁听见赵凌这话,半晌才想明白。不由得抿嘴微笑,点头称是。心中却有些好笑,这男人年纪轻轻就掌管了一半的京畿防卫,胸中肯定有大丘壑,可在某些方面他也太小心眼了!

骑了半天马,赵凌也觉着有些疲惫,身子也不像平常那样挺的笔直,随意倚在软垫上,闭上眼眸想把长喜带回来的消息捋一捋,可满脑子都是若瑶方才那抿唇一笑的娇媚模样。‘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前朝那个颠倒众生,一笑芜国的女人跟他的女人相比,哪个更美些?

发觉自已竟控制不住地满脑子胡思乱想,赵凌忽地坐直身子,烦躁扯了扯刚换上的玄色阔袖锦绒袍子的领口。

若瑶一见以为他嫌马车里气闷了,忙拿灰铲子把车角落中三足松鹤纹火鼎里赤红的炭火埋了埋,又倒了杯茶递到赵凌跟前。

看若瑶这般小意儿地伺候,赵凌嘴角扯出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一口把茶喝干了

。却没把茶杯放下,转手又倒上茶递到若瑶跟前。

若瑶刚拨了半晌炭火,正有些口渴,也没在意接过来喝了一口。喝完才想起来这个茶杯赵凌刚刚用过,瞬时红了脸。她倒不嫌弃这杯子是别人用过的,在庙里最苦的时候,莫说是杯子,就连碗筷、被褥都是跟别人共用的。只是跟赵凌用一个杯子……鼻端传来的男性气息让若瑶尴尬不已,半杯残茶喝也不是,倒也不是。

“这茶味道如何?”赵凌斜睨了她一眼,忽然觉得除了金戈铁马纵横天下外,就是这样消磨时光未尝不是件乐事。

明明是一句普通的家常话,若瑶却总感觉赵凌话里有话,脸上烧的更厉害。没来由的即想发脾气,又忍不住想笑。

“郡王府里的东西自然都是好的!”若瑶轻轻把茶放在小几上,不着痕迹地转了话题。“虽然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就算六爷刻意磨砺自已,也要当心身体。出门还是要备辆舒服些马车,大冷天的炭火、茶水之类都要备齐整。”

赵凌深深地看了一眼若瑶,难道他的心思这个女人全懂?

一瞬的惊讶过后,赵凌语声平静地解释道:“你说的纵然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却是像前几天的那种事情,我三五不时就要碰上一次。置办车马的银子都是我自已出的,每次都置办好的,我可没那么多银子!”

若瑶一惊蓦地又从心底生出一丝笑意,眼睛顿时弯成月牙。她只是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没想到这个男人竟然把舍不得花钱这种话都说出来了。非是男人心思简单,而是他愿意向她敞开真实的一面。

“那妾身日后就节省些用度,省下银子给六爷置办马车!”

一句软言俏语,顿时令赵凌大笑不止,伸手去捏若瑶的鼻子,“难道我看起来像是养不起老婆的人吗?”

若瑶笑着别开脸,躲过赵凌的手,还像受了惊吓似地往车角缩了缩,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既然要跟这个男人过一辈子,融洽相处才是最重要的。

忽从车门的缝隙中瞧见春喜直挺挺地坐在外面车沿上,若瑶唇边的笑意渐冷,慢慢坐直身子,想了想对赵凌道:“若六爷方便的话,能否帮我查访一下春喜失散的弟弟?贴身的丫鬟有一半的心思挂着外头,难免差事上不用心

。”

她也曾让金铭和金福暗中查探过春喜弟弟的不落,却一丝消息也没探回来,身边放着这样一个用意不明的人,若瑶心里总是不踏实。

赵凌也收起神色,应了一声好,半晌又道:“我瞧着你身边的人也不够用,要是府里的人用不惯,过了年就叫买些身家清白的丫鬟进来,你亲自调教了用的省心些。松风院里的人,除了青松青柏,你看着裁撤。这些年各路人马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晃得我心烦。”

没想到赵凌不但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还这么快就跟她达成共识,若瑶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个人也不是像想像中那么不好打交道,其实还是很讲道理的一个人。可一想到他特意关照不能动青松、青柏,若瑶心里又有些思量,这俩人到底跟赵凌是什么情分,值得他这样看重?

虽然很想借机问问,可若瑶也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将清理松风院的话题放下,转而跟赵凌打听些郡王府过年的规矩。

大体上的规矩跟西宁候府都差不多,若瑶又在心里把那些不同的地方细细记了几遍,才微拢上眼,准备养养精神。

感觉若瑶如临大敌似地筹谋,赵凌握住她的手想安慰她几句,触手竟是刺骨的冰冷,他回头瞧了一眼熄灭的火鼎,眸色一时竟有些复杂,片刻才沉声道:“你虽然是第一次在郡王府过年的新妇,也不必太过紧张。你是太后赐婚的贵女,谁也不敢把你如何,更何况还有我呢!只要不忤逆王妃,其他人如何待你,你尽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唯独不能冲撞王妃?只怕第一个要给她难堪的就是周王妃吧!纵然感激森冷的赵凌能说出这样的话,若瑶还是忍不住腹诽他不懂内宅的事儿。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也要瞧得出牙在哪儿,眼在哪儿才行阿!

内宅的争斗是瞧不出硝烟的,看起来无非是妇人们拈酸吃醋,在口舌上争些长短,可往往就是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小争斗,掩藏了巨大的阴谋,才会要人性命于无形。

车声粼粼,进了城一路顺畅至极,到武安郡王府时竟比预计的时间早了一个时辰。

看着武安郡王府紧闭的朱漆大门,若瑶抿紧嘴唇,这个年果然不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