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洛颜心(二)

“急什么?故事还没说完呢。”洛颜看着我笑了笑,“逐月给了我选择的机会,但让我坚定信心的,却是皇帝哥哥。”

“从南苑回来后,我倒是适当的放开了自己,但在皇额娘和皇帝哥哥面前,始终还是‘端仪公主’,不为别的,我实在是……太怕失去。我主动找到皇帝哥哥承认错误,请他不要将我在南苑偷溜出去的事情告诉皇额娘,皇帝哥哥问我为什么,我一时冲动将心中的话都与他说了,可是,他告诉我,就算洛颜不会画画,不会『吟』诗,依然是他最喜欢的妹妹,他只希望看到我快乐。”洛颜的眼角又渗出点点晶莹,“你说,我是不是很傻?”

“那你跟逐月又是怎么回事?”

洛颜擦了擦眼角,轻笑道:“自从跟皇帝哥哥说完心里的话,我整个人无比的轻松,有一次偶然的机会,我碰到了巡视皇宫的逐月,我们聊了一晚,原来,有着难过往事的,不只我一人,逐月他,甚至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呢。”

半夜……聊天……这个桥段,好熟悉,难不成逐月有半夜找人聊天的“好”习惯?

洛颜飘忽的声音再度响起,“逐月他,真的好温柔呢,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是那样无谓的笑着,笑着笑着,我便一头栽进他的笑容之中了,我发现自己喜欢上他后,便跟皇帝哥哥说了,在我心中,没人比皇帝哥哥更可靠了,可是……”洛颜的神『色』忽然变得复杂,“可是,皇帝哥哥听完,十分不赞同。没过几日,便把逐月派出宫去,一去便是数月不归。”

听到这,我不禁愕然,顺治在封妃大典那天的表现,不像是反对洛颜与逐月的事情,这个时候,我当然得为他说话。“这也难怪你皇帝哥哥,你可是堂堂公主,逐月只是一个近侍,你们二人的身份,便不相匹配。”

洛颜点着头道:“皇帝哥哥也是这么说的。”

“所以你便设法逃出宫去?去找逐月?”

洛颜笑道:“是啊,不过不是我逃出去,而且皇帝哥哥放我出去的。”

“你刚刚不是说……”我真是被她绕糊涂了。

“皇帝哥哥地确不同意我与逐月的事情,但是他更不忍见我一天比一天憔悴。所以他放我出宫去找逐月。”

我皱了皱眉道:“他也放心?”

“当然是不放心的,皇帝哥哥派人一路暗中保护我,否则以江湖险恶,我早已丢了小命罢。”

“只瞒着太后?”

“嗯,”她点点头。“若是皇额娘知道我是因为逐月才出宫去,必会硬『逼』着我随便找个人将我嫁了,所以我留书之时,只说是想去外面见识见识。”

“既然皇上一直知道你的行踪。为何还要将你抓回来?”

“如果皇额娘想我想得紧了,皇帝哥哥便会召我回宫,会让逐月将我‘抓’回来。”

嘿!这对兄妹还挺会玩的!

“那逐月明不明白你的心意?”

洛颜的神『色』一下子变得黯然,“他那么聪明的人,哪里会不明白呢?只是他,假装不明白罢了。”她叹了口气道:“前两年还好些,我去找他,他总会与我见上几面。我回宫他也会偶尔传回消息,好不容易盼到他又将我‘抓’回来,皇帝哥哥也留他在京城呆了一段时间,可不知怎地,他好像处处躲着我,走了都没跟我说一声,更别提有什么消息传回来了。”

望着洛颜忧郁地俏脸,我突然间有些心虚。“那首曲子。是……吹给逐月的吧?”在她苦苦等候逐月的时候,逐月也许正在跟我看星星。我这算不算是对不起她?

洛颜点点头,“是啊,有一晚我在慈宁宫对着月亮发呆,突然听到了萧声,他在宫外曾吹给我听过,我不会听错,不会是别人。那段时间他不知是怎么了,每日只吹那一首曲子,听得多了,也就会了,那晚我想着给他一个惊喜,可是……他却再没见过我。”

“你现在……还想着他?”我问得有些艰难,逐月对洛颜避而不见,可却对我做出了那样的承诺,逐月,你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难道真的对我……

洛颜摇摇头,“我现在已经不敢想了,三年了,他若是对我有心,不会让我等这么久。”她忽然展颜一笑,“这就是全部的故事了。”

看着她强颜欢笑,我有些心疼,刚想上前,洛颜摆了摆手道:“千万不要同情我,”她笑了笑,“你只管与皇帝哥哥好好的在一起便好了,这么些年,我头一回见皇帝哥哥过得这么轻松。”

我上前握住她地手,轻声道:“洛颜这么好的女孩,怎会有人不喜欢?他……一定是碍于你们二人的身份差异……”

“不,”洛颜道:“皇嫂,你不了解他那个人,别瞧他平时什么都顺其自然的样子,但若是他下定决心的事情,谁都拦不住,他若是真喜欢我,是决不会在意我地身份的。”

“洛颜……”我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安慰这个美丽的公主。

她笑笑,“我说过,不用同情我,路都是自己选的,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无论最后结局如何,都无需后悔。”

无需后悔!是不是所有女人都这么傻?洛颜如此,我又何尝不是呢?只是,我地运气似乎比她好了那么一点点,顺治……福临……你现在在做什么?有没有在想着我呢?

我开始有些了解为何太后每年都会到这里进香,每日听着悠扬的钟声,早课的颂经声,看着僧人们无欲无求的闲静生活,仿佛能涤净自己的心灵,忘了俗世的爱恨情仇,忘了深宫中的你争我斗。有地只是心灵上地通透,寺名万尘,实是在扫尽世人心中之尘。

不知为何,原本以为枯燥无聊的修行生活会让人度日如年,谁知只一眨眼,便过了十日,再有两日,我们便要起身回宫。洛颜在这里变得恬静了许多,只是在我眼中,她淡淡的笑容中,总带着一丝拂之不去的忧愁。

最烦闷的莫过于娜拉,清寺古佛显然并未让她平静,反而让她变得更加烦躁,在到寺第三日的时候,太后时常带着的凝翠簪子突然不见了。她地郁闷之情总算是找到了宣泄地地方,义不容辞地做起了神捕侦探,整日不是怀疑这个,就是跟踪那个,太后总是笑道:许是不经意掉了。一支簪子,何必大费周章。

这样地话并未消减娜拉的“热情”,她反而更加坚信,簪子一定是被偷了。在我看来,簪子究竟是被偷了还是掉了,娜拉根本不在乎,她只是想在万尘寺期间找一件稍稍能让她感兴趣地事情做罢了。她乐在其中,也没人拦她,只是上到宫中随侍,下到寺内沙弥,通通被她怀疑个遍。又徒惹了众多怨言而已。所幸,她并不在乎。

“阿弥陀佛!”

一日我正在院中赏梅,身后传来一句佛号,似能平静人心,我转过头,原来是苦尘大师。

我轻声道:“大师今日没与太后讲禅么?”

苦尘微微一笑,“禅在人心中,岂是讲得出来的?”他上前两步。指着那树梅花道:“施主可是喜欢这树梅花?”

“梅树傲骨。梅花高洁,谁能不喜欢呢?”

“如此甚好。”苦尘说着将一簇花枝折下,交至我手中,“有施主赏识,也不负它冬日吐蕊之情。”

我眉头轻皱地道:“大师何苦如此?它在枝上开得好好的,折了下来,便成了死物,大师身为出家之人,何忍做这杀生之事?”

苦尘大笑道:“我不杀它,自会有人杀它,何不在它临死之前留住最有价值的一刻?”见我不解,苦尘取出一方棉帕,将梅树折枝之处小心地包了,才道:“施主手中之枝,已是一枯枝矣。”

我低头细瞧,果然,枝中已见空洞,只是那梅花仍在顶端开得正茂,苦尘道:“贫僧若不将它折下,待得来年,它地空洞恐怕会继续蔓延,牵连更多无辜之枝。”

“留住它最美的一刻?”

“不错,舍了这枝梅花的花期,却能换到来年满树锦簇。施主认为这样值得吗?”

我愣愣的点了点头,“自是值得的。只是,可怜它努力开得如此茂盛,想必就是想瞒过众人,让它再在枝上有几年残喘,谁知,却被大师一眼识穿。”

“阿弥陀佛!施主又怎知它开花,不是想借贫僧之手,交至有缘人手中呢?”苦尘笑道:“花开花落,花谢花开,最大地意义,便是在最适当的时候,发挥它最适合的能力而己,就如芸芸众生,明知自己最终是要归尘归土,却仍是看不开地在人世中苦苦挣扎,任何富贵荣华都只是过眼云烟,人生太苦,不如早早脱离尘世,来至我佛清静之地。”

“这便是苦尘大师法号的由来么?”我啼笑皆非地道:“大师是在渡化于我?”

苦尘摇头道:“各人自有各人地机缘,只要是在最恰当的时候发挥了自己人生的意义,纵使不入佛门,也算是修行圆满了。”

“大师未免过于悲观了,”我不同意地道:“人生虽苦,但也有甜美快意之时,人的一生短暂而又漫长,又岂可只看结果,而忽略了其间的过程?”

“我有一个故事,大师可想听听?”

“施主请讲。”

我缓缓地道:“有个旅客独自走着,忽然后面出现了一群饿狼,追著他来要群起而噬。他大吃一惊,拚命狂奔,为生命而奋斗。就在饿狼快追上他时,他见到前面有口不知有多深的井,不顾一切跳了进去。他本想借此逃过一命,谁曾想那却是一口枯井,有很多毒蛇,见到有食物送上门来,昂首吐舌,热切引项以待。他大惊失神下,胡『乱』伸手想去抓到点甚麽可以救命的东西,想不到竟天从人愿,给他抓到了一棵在井中间横伸出来的小树,把他稳在半空处。于是乎上有饿狼,下有毒蛇,不过那人虽陷身在进退两难地绝境,但暂时总仍是安全的。就在他松了一口气的时刻,奇怪的异响传入他的耳内。他骇然循声望去,魂飞魄散地发觉有一群大老鼠正以尖利的牙齿咬著树根,这救命的树已是时日无多了。”

苦尘闭目轻喧佛号:“人生正是如此,处处危机处处苦。”

我轻笑着摇摇头:“就在这生死一瞬的时刻,他看到了眼前树叶上有一滴蜜糖,于是他忘记了上面地饿狼,下面地毒蛇,也忘掉了快要给老鼠咬断的小树,闭上眼睛,伸出舌头,全心全意去舐尝那滴蜜糖。”

苦尘微微动容,沉思良久,突然抚掌大笑,“可笑可笑,可笑贫僧自视清高,却不想也生就一双混浊之眼,只见到人生之苦,却无视众生之乐,珍惜眼前便好,何必庸人自扰。”苦尘在袈裟中『摸』索了一阵,『摸』出一小枝新绿,在这寒冬之中,显得无比突兀,他抬手将那枝新绿『插』至我地头上,高喧了一声佛号,在我的错愕之中逐渐远去,口中犹自高唱:“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原本无一物,何处惹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