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皇上口谕,宣皇后至承乾宫见驾。”

顺治十五年正月的一天,一个陌生的白面太监到坤宁宫宣旨,我有些意外,这些天宫内大小庆贺宴会我都自动回避,不出现在他眼前,他应该高兴才是,怎么还会主动找我?

随着那个太监去了承乾宫,一路上,我得知他是承乾宫新任的总管,主子是宫中最炙手可热的人物,难怪他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

到了承乾宫,顺治与乌云珠正在用膳,这不早不晚的时候也不知吃的哪顿,乌云珠见我来了就要起身,顺治淡淡地道:“不是说了么,以后不用这么多礼。”

她不多礼,我还是要多礼的,微微欠了欠身,我便不发一言的站到一边,顺治吃饱喝得后找了块帕子擦了擦嘴,才悠然地道:“皇贵妃这些天有些闷,朕突然想起皇后是最擅长讲故事的,就特意叫你来给皇贵妃解个闷子。”

“皇上……”乌云珠闻言惊呼了一声,顺治没有看她,反而牢牢的盯住我。

我无声的叹了口气,朝乌云珠一笑,“不知姐姐喜欢听什么样的故事?”

乌云珠为难的看看顺治,又看看我,我笑道:“不如就给姐姐讲一段至死不渝的爱情故事罢。”

“这个故事名叫神雕侠侣,宋朝末年……”我缓缓叙来,整个神雕故事我只挑杨过与小龙女的地方叙出,说他们少年为伴,朝夕相处,说他们情窦初开,相互倾心,再说到他们出墓入世,遭受众议,说到绝情谷十六年之约,直到十六年后,杨过纵身跳入绝情谷中……

长长的故事说完,外面天『色』早已黑透了,我也讲得口干舌燥,乌云珠沉浸在故事之中久久不能自拔,她唏嘘不已地道:“一见杨过误终生,说得真好,可惜了程英陆无双那般心『性』的女子,但这又能怪谁呢?只能怪杨过心中早已有了个至死不渝的小龙女。”

听着她略带悲凄的话语,我不禁有些奇怪,任谁听了这故事,无不大赞杨过对小龙女的痴情,可是她却只提了程英和陆无双。

顺治却不屑地道:“依朕看,杨过对其余女子也并非无情,可他偏要假装痴情伤害了那么多人。”

对于他的评价我轻轻一笑,“他正是因为有情,所以才宁可牺牲众女,也不会用别的女人来伤害自己最爱的人。”

看着我的笑容顺治冷哼一声,“你先回去,明日再来。”

我微微一笑转身而去,他可以将我置之不理的,但他没有,爱之深责之切,他越这么对我,就说明他越在乎我。

接连几日,我都准时的到承乾宫中讲故事给他们听,顺治不时的对我冷嘲热讽,我只一笑置之,对乌云珠做出一些亲密举动我也只当没看到,却又在心中暗笑他做得刻意,但是那种淡淡的倦,却始终在我心头缭绕,任我怎样驱赶,也久久不散。

十五年二月初,我刚要启程去承乾宫,却见袭人惊慌的跑回来,“主子,今儿清晨,皇贵妃产下了四阿哥。”

我的嘴巴大大张开,这是什么情况?早产?昨天还好好的,一边想着一边匆匆赶到了承乾宫,那个白面太监挡在门外,翻着白眼说:“皇贵妃与四阿哥母子俱安,皇上吩咐,待皇贵妃歇息几天皇后娘娘再来伺候吧。”

这是什么话?我刚一皱眉头,袭人已冲上去照着那太监狠狠的扇了他一个耳光,“该死的奴才,说话前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眼前的是谁!”

那太监捂着脸恨恨的看了袭人一眼,袭人还要上前,我一把拉住她:“何必跟这样势利眼的奴才一般见识。”

来承乾宫只是出于一番心意,虽然被个奴才拦了路,但我心意尽到了,也就够了。

乌云珠的四阿哥由于早产了一个多月,孩子的身体很弱,听了这个消息,我心中不禁暗忖,四阿哥早夭莫非就是这个原因?

这个孩子的降生无疑是让顺治高兴的,不过太后可不怎么高兴,她显然不太喜欢这个孙子,因为在这个小生命降生后数天,太后也没有回来看过一眼。

十天后,远在南苑的太后忽然下了一道懿旨,让宫内的嫔妃前去南苑侍疾,宫内大部分嫔妃都接到了旨意,就连还在坐月子的乌云珠也不例外。

太后病了?谁知道呢,反正我是没接到旨意的。

太后对我的特别照顾让顺治十分气恼,几乎是同时的,在众妃离宫之时他便下了道圣旨,说我不尽心照顾太后,有违孝道,减了我皇后的一切份例,月俸只按妃级发放。

常喜捧着这首圣旨来的时候,我正坐在那里发呆,我不起来他也不好叫我跪下接旨,只得飞快的念完旨意,将圣旨递到袭人手中。

袭人看着那卷圣旨几欲落泪,我郁闷的看她一眼,被减了份例的好像是我吧,没办法,站起身来安慰她几句,又接过那首圣旨看了看,“嗯,字写得不错。”

待我发完感慨,便看到顺治那张铁青的俊脸站在门口,我有些讶异他大白天的怎么也会出现,哦,对了,大概是想看看我接了圣旨的反应吧。

我扬了扬手中的圣旨,“嗯……我很难过。”

大概是我的声音太没诚意,他气得摔门而去,我将那卷明黄的绢纸扔到一边,走回窗边支着下巴继续发呆。

乌云珠并没在南苑呆了太久便被顺治接回来,她也不得不回来,因为她似乎比太后病得更要严重,不知从何时起,宫内悄悄的有了一些传言,大意是说皇上要准备第二次废后了,因为据说皇上有想立四阿哥做皇太子的意图。

皇太子,我的耳边不觉响起了一些声音,“我现在就下一道诏书,立咱们的儿子为太子。”

“你疯了,儿子在哪呢?”

“写完就先在你这存着,反正总会用得着的。”

呵呵,我傻傻的笑着,对他的皇贵妃,他也是这么说的么?

谣言起了没几天,顺治将我宣至养心殿,足等了一上午,他才姗姗而来,见了我反倒不急着说话,慢悠悠的抿着茶水看起书来。

见他存心不理我,我踱到窗前远眺,看着那蓝蓝的天,思绪又不知飞到哪去了。

“你不好奇朕找你来做什么吗?”身后突来的声音吓得我打了个激灵,我瞄了他一眼道:“皇上是君,君不开口谁敢先开口,不怕不敬么?”

他冷哼一声,“这会儿倒懂上规矩了。”

我叹了口气,转身朝向他,没有开口,但眼中装满询问。

他清了清嗓子,“最近宫中有一个流言,不知皇后有没有听说。”

“既是流言,就说明是无风起浪,又何必要听。”

他紧紧的盯住我,“若不是无风起浪呢?”

我恍惚了一阵,勾了勾嘴角,“那就是真的?”

他的脸上隐现笑容,“朕将皇后找来就是想问问皇后的意思。”

“哦?是立太子之事还是废后的事?”我语气平淡的像是在谈论天气。

他的眼底蒙上一层阴郁,我笑笑道:“不知皇上还记不记得,两个月前有人送了我几个字,那几个字可是会害死人的,皇上现在又这么问我,是想让我回答呢?还是不回答?”

他的脸『色』低沉下去,我欠了欠身子道:“一切旦凭皇上作主就是,臣妾这就回宫准备接旨。”

“你……真的不在乎?”

我垂下眼帘,“对于这些,我向来是不在乎的,你不知道么?”

他握了握拳头,“是不在乎太子、皇后、还是不在乎我?”

我抬起头讶异的看着他,“你还在乎我心中的想法么?”

他双唇紧抿,撇过头去,“不在乎!”

我有些泄气的笑笑,转身离去,看来我应该回去收拾收拾给人让地方了呢。

又过了一些时日,那些流言平息下来,也不见顺治的旨意下达,乌云珠的身子渐渐好了起来,顺治又开始找我去“伺候”皇贵妃,不过这次来宣旨的不再是那个白面太监,换了另外一个,这个倒十分顺眼,问了问才知道,原来的那个太监不知被内务府调到哪里去了,他才顶了缺。

到了承乾宫,顺治还是那副样子,乌云珠倒真的好了不少,已然没什么大碍了,这样又讲了两天故事,到了第三天,这太监没领我去承乾宫,反而到了御书房,大概顺治觉得让我说书并没有成功的“折磨”到我,又想到什么别好方法了吧。

御书房里还是那副样子,两侧是高高的书架,中间置着一张明黄的书案,书案之后,顺治与乌云珠一同坐在御座上写字,看着眼前的两人,我不由得有些恍惚,就在不久前,御座上的人还是我,而现在,却已物是人非。

我在殿中站了好一会,顺治才抬起头来,一副才发现我的样子,“来了也不出个声,吓着皇贵妃你可担当得起?”

我看了他一眼,继而转过头去,今天没有兴致,不想反击。没了对手,他也施展不开,气哼哼的瞪了我一眼,“今天不讲故事了,弹个曲儿来听听罢。”他一指旁边,那里早已备好了一张瑶琴,不说书改弹曲儿的了?我暗叹一声坐到琴边,双手按到琴上,可想来想去,脑中却只有一首“笑傲江湖”是熟的,索『性』放下手来,起身道:“太久没弹,忘了怎么弹了。”

顺治讥讽的一笑,“那就唱个曲儿吧,唱总不能忘吧?”

看着他的笑脸,我的心中已没了疼的感觉,“这几天说书说得太多,嗓子哑了。”

他脸『色』一沉,就要发作,乌云珠连忙拉住他,我欠了欠身子,“臣妾还是先告退,不打扰皇上与皇贵妃的雅兴。”他今天是专门找茬的,再留下去,我怕又要与他吵起来。

顺治瞪了我半天,突然道:“朕要看书,”他指着书架的高处道:“给朕取下来。”

我顺着他的指头看过去,书架的最高处足有三米多,旁边配备了小型云车,专为取书之用,我缓缓的踱到云车下,磨擦着云车的扶手道:“真的让我去么?我可能会摔死。”

我有惧高症,他一直知道。

他得意地笑道:“不想上去?那就拿出点才艺给朕与皇贵妃解解闷吧。”

“不知皇上想看什么?翻个跟头好不好?”对于这样的游戏我真的有些倦了,我没有回头,抬脚踏上一级阶梯,“这就是你表达爱的方式么?通过伤害我来证明你爱她?”我缓缓的说着,也一级级的向上走着,“原来经过这么久,你还是不明白什么才是爱。”

“停下!”他带着一丝狼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上完最后两阶,站到云车的最顶端,一侧通着阶梯,三侧围着只到大腿的栏杆,我紧紧的抓住扶手,深吸一口气,猛的睁开眼睛,很奇怪,虽然还是有些眩晕,但却不再害怕,原来,不只有在甜蜜时才会忘记高度带来的恐惧。我不恨他,但却很累,我回过头,淡淡的看着他,轻声叹道:“人生若只如初见,哪得情殇倦意浓。”

他站在御案之后,脸『色』有些苍白。

“不知在你心中,我是否还有着很重重要很重要的位置,如果我死了,你会伤心吗?”我靠在栏杆上双手慢慢松开,他的脸上满是惊恐,我朝他微了微嘴角,身子猛的向后仰去。

“惠!”

在我坠下的同时,他充满惧意的声音响彻宇霄,我嘴角的笑意渐大,我又赢了一次。坠落的感觉大概就像坐过山车吧,从前因为我的惧高症,从没玩过这个向往已久的游戏,没想到,在三百年前倒玩了一次。

这种感觉很奇怪,明明只是一刹那,却又觉得很漫长,我并不害怕自己摔得七窍流血,因为在这里,有一个永远不会让我受伤的人。

我安安稳稳的落在逐月怀中,四目相交,我见到他眼中闪过的痛苦,“你的心,死了吗?”

心死了么?我不知道,这时一股大力将我从逐月怀中抢出,明黄的常服映入眼中,他紧紧的抱着我,周身轻颤不已,“出去。”他的双眼紧盯住逐月,逐月看着我,我无意识的将头向顺治怀中偏了偏,逐月淡淡的勾了勾嘴角,轻笑一声转身离去,不知是在笑我的傻,还是在笑自己的痴。

顺治的眼中又冒出两蓬火焰,那是嫉妒的火,他朝屋里的人大吼道:“都给朕滚出去!”

殿内的宫人慌忙退出,乌云珠面无表情的在原地福了一福,径直而去,我看到她眼中,满是破碎的期望。

殿中只剩我们,我抬头望着他铁青的双唇,轻声道:“你,又输了呢。”

他的双掌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忽然将我重重的摔到地上,在我呼痛之前欺身而上将我压在身下,接着,冰凉的双唇落下,毫不温柔的掳住我,双手用力撕开我的衣襟,大手握住我一侧柔软重重『揉』捏,我痛哼出声,双手用力的想将他推开,他用单掌牢牢箍住我的双手,“你的男人,还真是不少!”

我已开始动情的身体因他这一句话而瞬间冷却。

我看着他,流着泪缓缓地道:“你不该这么对我。”

他没有说话。

“我应该恨你的,”他在我耳边的低喃唤回我一丝清醒,“可为什么……我还是……那么……”

我没听完他的话,无边的黑暗席卷而来,让我没有丝毫防备的昏倒在他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