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过是随口一问,却见宁贵嫔颇有些为难之意,四下屏退了闲人才开口道:“这件事姐姐莫要传将出去。她叫竹穗,原是服侍太妃的,现下已有近一个月的身孕,为避旁人眼线皇上才叫她来服侍我。”

青鸾闻言不禁大惊,腾然起身道:“既是正经小主,怎么还叫做这些下人的活。”

宁贵嫔亦面有踌躇之色,撂了箸道:“姐姐不知,她原是罪臣之女,轻易不得封作小主,否则那些言官又要喋喋不休了。”

竹穗亦目露哀色,敛裙跪地道:“奴婢不敢对名位有任何非分之想,还望婕妤小主不要声张,留奴婢一条活路。”

见她神色凄凄,青鸾尤为不忍,忙一手扶了她起来仔细打量。“再怎么样也该有个名分,否则过些日子肚子愈发大了又该如何。皇上不过纳一妃妾,那些言官还能怎样。”

“我听父亲说,近来因了十三王一事,司马忠大人已于皇上闹得不可开交。”贵嫔瞥一眼竹穗,眉间亦有同情之意,“她家中又是叛臣之族,为的不叫各宫心生嫌隙,我连语莹都未曾告诉。姐姐也知道,她们决计不会允许竹穗生下这个孩子的。”

那女子起先还只是静静听着,见贵嫔说到孩子一事,倏地脸色煞白,双手紧紧捂住小腹,不禁落下大滴大滴的泪来。在妃嫔面前失态本是大罪

,然而她年纪尚轻,又怎么忍得住心中恐惧之意。

青鸾本也是宫女出身,对她不免心生一丝照拂之意,抬手拭去她脸上泪珠,缓缓道:“你先忍这一时,待风平lang静了,我会设法帮你讨个说法的。”

那女子轻轻啄头,作势便要再拜,忙被青鸾扶起,好言安抚了几句才叫下去。

宁贵嫔见她背影单薄,不禁长叹一口气道:“她初来我这里时日日以泪洗面,原也是个可怜的人。”

然而青鸾坐回桌边,眼中只不经意含了一丝疑色道:“为防妃嫔嫉妒,皇上连贤妃娘娘都未告诉,妹妹你甫生育完,又是皇长子生母,皇上怎么如此放心托付给你。”

那女子舀了一勺白玉羹放在口中细细品了,失笑道:“大约是因为我有永曦,知道怀胎之苦,不忍加害于她吧。”

“那么妹妹呢,当真一点醋意也无?”

却见那女子闻言,颇有些惴惴不安的样子。她也不答,只是翻转着手中银匙轻叹一口气,似是呢喃自语,却又带着几分不甚分明的悲凉:“是呵,当真没什么感觉呢。”

宁贵嫔在宫中所受苦难不少,即便生有皇子,亦不能在天子心中增添几分信任。裕灏向来不宠爱她,即使言及她的好,亦是带了几分对前事的愧疚。然而除去这些,青鸾最不安的是她隐秘难察的女

子情怀。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这等昭然的靡靡之音,怎该出自嫔妃之口。

“无论妹妹对皇上是否有情,也不能这般若无其事的。”青鸾郑重开口,终是没有提及矜缨一事,“皇上他生性多疑,妹妹若总持这不咸不淡的态度,难免会遭到皇上疑心。事关永曦未来,不得不慎重。”

提到永曦,那女子眼中立时泛起机智的光,束起发丝的八支纯银发针将她脸庞衬得有些微微发白。“姐姐说的话,我都记下了。”

说话间,有人通报灵贵人到,于是止住了继续说下去的话锋,二人只作无事般见打帘而入的女子。灵贵人今日着了件水蓝色纱地彩绘描紫藤花的长袖轻衫,一条米黄色迎春花襦裙,脸上薄薄施了层胭脂,透出年轻特有的朝气。

她见青鸾亦在,丝毫没有惊诧之意,只规规矩矩地行了礼道:“嫔妾去翎玺堂未见到湘婕妤,便知你会来长姐这里。”

自那一事后,她虽表面上与昭贵嫔相安无事,实则暗中与青鸾走动的愈发频繁。她与青鸾不同,灵谧姊妹二人的父亲在朝为官,对于前朝的一举一动她或多或少会有些了解。而这些言论汇入青鸾这里,便成了一连立足后宫的长久打算。

宁贵嫔见她二人面色凝重,不禁含了起身相让之意:“你们若有要事,我不妨…

…”

“不必。”青鸾一手按住她的手腕,轻轻摇头,“这里是妹妹的重涎宫,我等岂有喧宾夺主的道理。且妹妹在此,嫔妾与灵贵人说话也方便。”

宁贵嫔闻言便依依坐下了,只叫人重又上了一盏龙井贵录的御前香茶,一面重拾起方才侍弄到一半的布撑,笑道:“如此,妹妹就坐下来静静听着。”

她心思细腻灵巧,许多事一点便透。青鸾与灵贵人相见本是避人眼目的事,然因了有她从中涡旋,旁人自也不会过多疑心什么——即便真有人欲从中大做文章,见到晨昏定省时二人不睦的样子,也便说不出什么了。

从重涎宫出来时夜幕早已降临。青鸾搭了苏鄂的手缓缓走到长栖殿前,冗长的宫道上人烟稀少,这里本就僻静,间或有宫女太监行走,见到青鸾也只是匆匆行上一礼,尚看不清来者容颜便过去了。近来诸事繁杂,她时常觉得力不从心,也愈发喜欢沉静。有时夜半落雨,那雨点打在檐上本是极为轻缓的,她便会辗转反侧,难以安枕。为此,翎玺堂的檐下都着人蓄了一层棉纸,万物静寂无声,她才能心安。

苏鄂见女子一路不语,少不得宽慰道:“前朝多事,那些老臣有个风吹草动便喜欢参上一两本,小主无需太过忧心。”

“你也道前朝多事。”青鸾微叹一口气,手上的

珍珠红宝镯子在暗夜中华光流转,“只是事情这样多,他们却还揪住我不放,这才是最令人不安的。”

“奴婢听说,司马忠大人原也不是是非不分的,最多是有些冥顽不灵罢了。”

青鸾只是微微颔首,“我骤然从祈福殿回来,又无功成了婕妤,在旁人看来必是狐媚惑主的。如今太后大去,司马忠也更感责任之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