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主功过如何,只有皇上知道。”苏鄂盈盈看向她,只见一斛月光映照在女子眼底,竟是清冷的银辉,连眉间那抹高华之色也不禁多了几丝寂寞的意味。“只是司马忠既如此执拗,小主您何苦还要依仗司马的家世?”

“正因为他执拗,在皇上心中才更占有一席之地。”走的急了,只觉冷风扑面,沙沙地蹭着宫装上一圈细细的茸毛,“好在方才听灵贵人言下之意,他对十三王的事倒是格外上心。”

苏鄂亦是无声笑了,“小主莫忘了,恰好竹穗也是个等名分的小主呢。”

青鸾回望她一眼,面上却是不置可否的赞许之意:“你也这样想?”见她心有灵犀地点点头,方才思量道:“只是这件事皇上既不曾让我知道,还是要等皇上自己开了口才好。”

回到翎玺堂时夜色已深,白羽听得门外动静忙打帘相迎。春寒料峭,然而进到屋内却是暖意袭身。青鸾方解了身上暗纹珠花的披风,白羽已端了参汤道:“夜里寒气重,小主仔细风大扑了身子。”

自她近身侍候,便越发灵巧起来,事无巨细皆办得细致入微。苏鄂不在时她同白羽说上两句,有时也能令她捧腹开怀。青鸾饮了一口参汤,忽而抬头轻嗅,疑惑道:“屋里是用了什么香,这样恬淡宁神。”

却见白羽笑了回道:“哪里

是香料,奴婢擅自将小主去年采集的栀子花瓣风干,又混进了些玫瑰蕊撒入炉中便得这样的清香怡人。小主素来不用华贵的香料,奴婢也不敢擅自换成上头赐下来的贡品。”

青鸾听罢,微露诧异之色,掌笑道:“我这里何时竟养出了这样伶俐的主儿,眼瞧着苏鄂竟是要给比下去了。”

白羽微有讪色,却是苏鄂攘着女子道:“服侍小主的人自然是越贴心越好,奴婢可断不会吃这个醋。”

一时众人皆笑开了,仿佛是许久不曾这样开心了一般。红烛映着一室光暖,俄然发出一两声噼啪轻响,也是透着喜气的。青鸾笑靥便更浓了几分,只好像一个恍惚,又回到了幼时家中,自己坐在暖炕之上,长姐也是这样逗着自己开心的。然而望向窗外,一眼入夜,却仍旧是冰冷冷的城墙耸立。

她正兀自有些出神,却听白羽道:“小主下午刚走不久,内务府便送月例来了。连带着南国进贡了些珠宝,皇后娘娘便给各宫都分了些。”说着,果见八角方桌上堆了几个用菱花白绸缎盖着的锦盘。白羽上前揭了绸缎,复又道:“内务府的人还说,同位分的小主里,翎玺堂得的赏赐格外多。”

青鸾饮过参汤,这会儿正以花子油细细涂着手指,这种精油还是在她做女儿家的时候便喜用的。采以新鲜花瓣搅碎,兑

入蜂蜜,甘露,再加入皂角,米脂等,涂抹在肌肤上便格外细滑。她听白羽这样说,不禁失笑道:“他们倒是会捡好听的说,你可没有怠慢他们吧。”

“都是按照小主吩咐说的,打赏也丝毫未曾吝啬。”

青鸾闻言赞许地点点头:“这便是了。平日不亏待他们,也不至在落魄时被人踩上两脚。”言罢,似是对那珠宝首饰半分兴趣也无,淡淡道:“苏鄂且去拣些上乘的留下,其余便封入库房中吧。”

苏鄂依言上前,挑拣得仔细,白羽也不时上前评论几句,小孩子心性般对稀奇之物品头论足。便听苏鄂含了笑意道:“如今小主受宠,送来的没有哪样是入不了眼的。前几日还听针功局的嬷嬷们说,琉璃国进了些上好的红玛瑙,被雕刻成了发饰手钏等极为精美,今日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她抬眼,见苏鄂手中之物正是一枚碧玺红玛瑙打造成的发簪。通体皆呈石榴子状,殷红如血的攒金丝海兽纹玛瑙本质地脆弱,偏偏被莹白的叶形花钿镶嵌得完好无瑕。那石榴珠更是颗颗滚圆饱满,衬在金丝之中,格外华贵。

白羽见此不禁低呼出声,叹道:“石榴本是多福多子之意,正衬着小主眼下的心意。”

青鸾知她是在提方海山所呈药方一事,佯怒道:“这张猴嘴这样了得。”

正嬉

笑着,忽见珠帘一掀,已有男子高声笑道:“多福多子,原来鸾儿怀了这样的心意。”

现下已近子时,守夜宫**多倚着墙角睡熟了,青鸾不意裕灏会这样晚的过来,忙起身接驾,面上却是蕴了几分娇羞道:“霜寒露重,皇上怎么此时过来了。”

天子捏了捏青鸾的手道:“本想着是去看看筱荷,谁知途中遇上了灵贵人自重涎宫归来,道她长姐如今一切安好。朕念及此事你功不可没,便来这里看看你。”

青鸾不动声色地敛起眼角一丝赞许之意,只佯作不快道:“到底是嫔妾不如人了,皇上来看嫔妾一眼也是嫔妾沾了旁人的光。”

裕灏一时失笑,只抚着她白皙的柔荑缓缓道:“难得你也有这般小女子的时候。”他随手接过石榴发簪,动作轻缓地为青鸾插在云鬓之上,莹莹的朱红光芒更衬得她容颜别样精致。“这颜色本挑人,偏你戴得这样好看。”

女子伸手摸一摸发髻,只觉得指尖所触冰凉如水,然而面上却是不漏痕迹道:“是皇后娘娘惦念嫔妾了。”

皇帝的眉眼愈发深邃,只俯身在青鸾耳畔,似落下一个轻柔的吻。“多福多子。”

青鸾的面色霎时浮起一团红晕,手指紧紧地缠着娟子竟如少女般不胜娇羞。然而一颗心到底是如同在沸水中翻滚过一般,剧烈地颤抖

着。方海山开的药方她都一一服下了,然而面前的男子——她的夫君,她当真会同他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么。

多少次梦里流花飞雪,那个依稀站在朦胧中,挺拔如松的身形回首之时,却是另一张容颜。青鸾知道,他并非不愿带她奔赴天涯,他们所缺少的不过是一个时机。即便知道这样的愿望如此飘渺,她却仍是小心翼翼地珍藏在心底。正是因为他的存在,偌大的皇宫才不会陌生到令她难以容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