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书历来只为继大统之人所阅,”苏鄂抬眼看她,神色有少许庄重,“小主若被人发现,必会以谋反之罪重处。”

青鸾心下一惊,然而仍是一度拥紧了怀中书籍,喃喃道:“继大统者……”

“皇上若见小主翻阅此书,必会认定小主有觊觎权位之心,届时后果不堪设想。”

她不禁失笑:“我又非吕氏武后之流,怎会觊觎权位。不过区区一本书而已,怎会给人如此大的力量。“然而说罢,却仿佛是下定决心一般,她欣然扬头道:“我会小心的。”

三日后,终于传出天子欲放裕晟出京的消息。

听裕灏言下之意,原本是欲将其流放到蜀地自生自灭的,然而众臣极力反对,迫于流言之下,才决定将年少的十三王放逐江广一带,远离京畿之地。裕晟被革除皇籍,吃穿用度一切皆不受朝廷供给,这对于年纪尚轻的他原本就是一重考验。而到了最后,裕晟出京时竟不许他人相送——裕灏对他恨意之深,昭然可见。

听闻裕晟原本想拜过宗嗣再行离开,然而终是被一纸驳回。青鸾得知他将离开的消息时也已是出城的前一日。因着避讳,十三王连名氏都改成了羽晟。太后在时也曾无限风光,受万人敬仰的翩翩少年,竟落至如斯田地,未尝不令人感叹人生多变。

然而羽晟离京

之前,青鸾仍是决意相送。

这本就是极为铤而走险的,一旦被发现,天子雷霆之怒不难想象。连白羽亦连连劝道:“为了这样一个被贬的庶人,小主实在不值得在盛宠之时冒这个险。”

然而青鸾只是孤意地对镜挽了扁平发髻,脱去一身富丽宫装道:“我此去看他,并不仅仅是顾念昔日落魄之时他对我的照拂,更因有不得不知道的事。”

她对镜一一摘去一头珠饰,洗去妆容,唯留下一张不加粉饰的纯净容颜。镜中一张美人面决绝而沉静,苏鄂见此便知劝她不住,于是为她穿好桃色连理暗纹的蝶领宫服,低声道:“好在皇上今日留在了重涎宫,有宁贵嫔和顺常在毕竟是多了重放心。”

“多拿些细软来,”青鸾说话间已罩上了墨绿的竹青斗篷,若不细看,昏暗的夜色下,当真以为她仅仅是哪一宫的掌事姑姑而已,“待天色再暗一些我们便出宫。”

待到月影西斜之时,百步道的一端已停了一顶乌篷马车。青鸾亦不多言,匆匆坐上了马车。车夫驾马缓缓驶向大内入口,直到听见有侍卫喝停,苏鄂才从车内探出半个身子,手持银牌对来者道:“奉翎玺堂婕妤之命出宫办事,你们可要阻拦?”她见为首侍卫面露踌躇之色,便凝了几分力道劈头喝道:“放肆,湘婕妤小主也是你们得罪得起的

?”

青鸾虽非一宫正主,然而荣宠之盛宫内也是无人不知。他们见苏鄂动了怒,一时胆怯,皆不敢继续盘查。这一来虽耽误了些功夫,好在是顺利出了宫。

车行飞快,然行至大狱之前仍是夜色已深。青鸾并不多话,当下便急忙向里走。之前早就派人传命过宫中要来贵人相送,狱使见她二人如此装扮自也不敢多问,只一壁引着到了最幽深的牢房。

她虽一早便知道狱中永远是暗无天日的,但初次亲临这样的地方,仍不自已地感到一股潮湿和阴冷。苏鄂见她紧蹙眉头,忙上前为女子紧了紧身上披风道:“小主不必勉强……”

青鸾挥手止住,只是越往里走便愈让人无法忍受。狱卒犯人身上长年累月不见光的腥臭从四面八方扑鼻而来,叫人无处可遁,呼吸艰难。灰黑的石壁上到处可见血迹斑驳,有人含冤而写的血书被风干在苔痕弥补的墙壁之上,然而无权无势的人临到死也不过卑微如蝼蚁般。死了不知多久的尸骨正被人拾弄稻草一般抬出,她方入狱时还能听到喊屈的叫声,然而到了此处,却连一丝人息都感觉不到。

有莫名的绝望笼罩着青鸾,她加快脚步复又走了一段路,狱卒才停住脚,对着正前方漆黑牢房中的**声喝道:“宫中来人了!”

便见一袭灰白中衣裹身的少年,有

些固执般的背对牢门而坐。本如玉一般美好的少年,如今却已瘦骨嶙峋,负伤累累。然而他那直直挺立的后脊,仿佛仍不肯屈就一般,恍然间竟让人觉得这是一枝开在黑暗中傲骨铮铮的冬梅。

他贵为亲王,自幼锦衣玉食,怎能忍受这样的凌辱与折磨。区区狱卒尚敢居高临下地对他颐指气使,若非意志坚定之人,恐怕早便轻生了。本该是这样韶华的光景,何以要忍受这般重负。青鸾念及过去种种,鼻翼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那狱卒连喝三遍,才听到少年不无凄凉地嘲讽道:“如今我这残躯,怎好污了宫中贵人的眼。”

青鸾清了清嗓音,缓缓道:“王爷竟不肯给鸾一个相送的机会了么。”

这才见他诧异地转过身,似是难以置信般:“小主……你怎会来此地方。”

青鸾屏退下人,方郑重屈膝行礼:“嫔妾见过十三王爷,王爷安好。”

“羽晟如今只是一介草民,该向小主行礼才是。”那少年见是青鸾,面色微有缓和,然而目光中透出的阴沉悲哀之意仍是让人无故觉得心伤,“小主犯险来此相送,实在是不值得。”

话已说至如此,毕竟不好再以王爷相称徒惹他伤心,青鸾于是徐徐起身,恳切道:“我与你毕竟相知一场,昔日也受过你的照拂。从此以后天涯之别,我也

只能做到这里了。”

“羽晟知道小主向皇上求情流放我,才保住了我一条命。司马大人他们误会您了,然而羽晟心中清楚,若非小主表面上做的这样决绝,皇上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他心中定是厌恶裕灏至极,才会连一个皇兄都不肯相称,即使此生无缘再与那名君王相见,也不肯对他多问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