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主所担忧的,也正是奴婢日思夜想的。只是那信按小主吩咐送出去了,却似乎石沉大海……”

“这事本也急不得。”话虽这样说着,然青鸾的脸色毕竟是沉了下来。她若不能顺心遂意,只怕孩子一出生便是要低人一头的。裕灏一心沉浸在为人父的喜悦中,她却不能不百般谋算着。这样了无尽头的日子,每朝只要一醒来,便会心生烦闷。

然而无论如何,这个孩子既轮回人世与她结缘,她便会拼尽全力去保护这一胎。安胎药里本有安神的丹参,如今药力发挥的倒是刚好。于是侧卧而眠,再不想其他。

她人怀胎难免辛苦了些,而青鸾除却前两个月害喜有些严重,倒也不见什么过激之症,连方海山都不禁赞叹腹中胎儿的康健。姣兮阁除了源源不断的赏赐之物,便连碗筷都一律换做银质。其他诸如发蓖,皆用了温和的上等好玉以补亏损之气。这样好吃好喝的养在行宫中,青鸾的脸色也日渐红润白皙。

这日刚用过早膳,便听人通报顺常在求见。因那女子小腹已隆起颇高,行动多有不便,青鸾忙命人迎她进门。她本是忌讳顺常在此时光顾姣兮阁的,又见宁贵嫔并未相陪,愈发担忧道:“妹妹出门竟也无人相伴,只携了小丫头来,若遇上个把情况可怎么好。”

那女子着了件梅花蕊的

浅降色燕居常服,因身形微有臃肿,反倒看不出梅花本该有的素雅之美。然而这样的不衬,却正是宫中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旁人见了她隆起的小腹,自是羡慕不及。

“嫔妾近来总感到不适,太医也嘱咐了不叫随意出门。然而今日身子方轻快些,便想着怎么也是要亲自来恭贺姐姐的。”顺常在笑容谦和,一双明艳的眸子里饱含欢喜之意。

青鸾命人上了不伤身的**茶,端到嘴边轻呷一小口,这才慢慢抬起头:“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妹妹派人过来,我便已知妹妹心意了。只是如今你我这身子,都不是自己的,要万般小心。”

顺常在闻言,依依颔首道:“姐姐说的是。”

从前她在宁贵嫔身旁服侍时便总是这般一味恭谨的样子,昔日青鸾倒还觉得不甚惹人怜惜。然而如今以姐妹相称了,不知为何,青鸾却反倒觉之少了从前那番亲近感。再加上皇后故意在住所上下了功夫,她便更是担忧顺常在会途中遇到三长两短祸及两宫。

于是只道:“你素日都是同宁贵嫔一道的,今日怎不见她。”

“贵嫔娘娘自然是被皇长子缠的脱不开身,嫔妾怎好再去烦扰。”这样说着,那女子却不觉蕴了一丝艳羡之色。只是若细细去品,这艳羡的意味中,竟暗含些许悲伤。她垂头打量着如水的缎子,

低声道:“无论生个皇子还是帝姬,若是能如贵嫔娘娘那般亲自抚育便好了。怕只怕嫔妾地位卑贱,没有抚育之权。”

青鸾听得她这般自怨自艾,少不得开解道:“虽说历朝都有将孩子交给位高权重的妃嫔抚养的规矩,但魏朝似乎并未特别规定如此。你看如今的九亲王,生母柳太妃不过是答应出身,不也照样封了妃,位列一宫之主么。”

“嫔妾福薄,怎敢同太妃相比。只是姐姐这样说了,便是什么委屈也都忍了。”

听得她话中有话,青鸾少不得要问一问:“如今妹妹身子金贵,怎会有委屈受。”

“后宫里嫔妾受人的气受的可还少么。前些日子皇上住在玉芙殿,祥贵嫔心中怨恨,便到嫔妾这里撒气。”她说着似是感伤于怀,眼泪蕴在眼眶里,楚楚可怜的样子叫人看了怜惜,“宁贵嫔不敢轻易生事,也拦不得。其实嫔妾怎样都罢了,只是她话中指桑骂槐,连着姐姐您也受了好几句。”

青鸾淡淡一笑,看不出是气是怒。**茶的清香化在口中,她仿佛是蕴了曾凝神之意:“宫中位分低一些的谁没受过她的话,惯了便好了。妹妹怀着身子,实在不必把这样的事日日装在心里。”

“可是贵嫔她……”

“小主吉祥。”垂帘叮当作响,原是苏鄂捧了玉白的碟子来,她微微

欠身,适时打断二人道,“两位小主说了这会子话想必也饿了,这是新制的酥合糕,连热气都未散呢。”

青鸾随手拈起一块来,顺着苏鄂的话道:“妹妹可要好好尝尝,这里面加了特制的合子蜜,皇上最是喜爱。”

听她这样说,顺常在本无精打采的面色亦有缓和。她也挑了一块放在口中细品,果然面露惊喜之色:“皇上喜爱的原是这样的口味。”顺常在本也是聪明之人,自然一点就透,当下便起身相辞道:“嫔妾一直留不住皇上的心,原是错在这些细微之处上,多谢姐姐指点。”

青鸾不置可否,只含笑目送她出去。

正巧白羽打帘进来,见青鸾卧坐榻前,方一副安歇了的样子,便道:“小主一有身孕,便是连顺常在也来的勤了些。”

倒是苏鄂闻言道:“常在哪次来不是怀揣目的。说了一早上的话,无非就是想借小主手除掉祥贵嫔罢了。”

“她一向受祥贵嫔气,语馨又是个一味隐忍的。”青鸾一眼望见窗前落花纷纷,笑容也无声息的浓了几分,“如今她想借助于我,也并不过分。”

白羽登时有些讶然,只呆呆地看向青鸾道:“小主说的可是顺常在?怎么好好的一个人,竟变得如此心机重重?”

青鸾却笑:“她怎会真的天真好欺。若没有一点心机,便不

会让皇上宠幸于她。若没有一点心机,宛心一事便不会做的这样干净利落。”

“那小主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帮她?”

这样的发问,一时倒令青鸾有些棘手了。是呵,说着她人城府颇深,自己还不是存了一样的心思,左不过是后宫中的相互利用罢了。在这华丽的牢笼中,女人之间便只有因了这点可悲的关系才会以姐妹相称。只是这样诡秘的心思,要如何解释给面前这个尚不懂得人心险恶的女子听。

好在白羽也不纠缠,兀自换了话题道:“那小主可信了她?”

青鸾看她一眼,虽是含了笑,却仍掩不住口中几分冰冷之意:“眼下除了宁贵嫔,我谁都不信。”

苏鄂见白羽愈发失了分寸,忙开口打断道:“今儿个皇上要来用午膳,小厨房这会已煨上菜了,小主看看可还有什么不妥之处。”

青鸾于是起身,支着腰道:“我答应了皇上今日要亲自做两道小菜,苏鄂你且扶我去看看。”

“小厨房油烟熏人,小主怎好前去。”苏鄂意图劝道,“其实小主只要吩咐御厨一声,什么样的菜肴做不出来。”

“御厨自然是做得出,只是皇上也尝得出。宫中妃嫔这样投机取巧,皇上并非不知,只是不必要说明罢了。”青鸾步子未停,脸色却渐渐沉静下来,“更何况如今我除了皇

上的宠爱,还有什么可以依仗。”

她这样说,旁人自然不好再拦。如此碌碌一个早晨,才炖出一道桑寄生牡蛎贝母鲜汤,并一盅藕粉煨鹅掌。青鸾方从小厨房归来,便听得圣驾已至。她见到裕灏一时有些惊慌,忙跪地行礼道:“嫔妾见过皇上。”

天子的心情却像是格外好,一斛弯月似的笑悬在俊朗的面容之上。他见女子跪在地上,方要一手扶起她,青鸾却已跪退两步,以手挡住裙裾道:“嫔妾不料皇上会这样早过来,服饰有失规整,还请皇上允许嫔妾暂去更衣。”

裕灏见她衣裾上果然有斑驳污迹,又见苏鄂手捧食器,幡然明白道:“朕之前不过随口一提,你有了身孕,怎可这样劳累,快起身给朕瞧瞧。”

青鸾见他语露关切之意,却仍是恭谨道:“还请皇上容许嫔妾更衣后再见。”

于是由人扶了下去,再度回来,已换过一身蜜合色的云霏浅纱纹束衣,并一条深浅重叠的藻蓝色月影长裙。她行走时便仿若有光打在两侧,暗影浮动,别有清凉之感。

裕灏牵了女子一只手共同坐在桌边,方才细细打量她:“朕记得前些日子刚着内务府给你送了两匹樱色的布料,怎么如今还穿的这样素净。”

桌上摆了一支彩绘江南山水的珐琅瓶,新采下的百合尚滴着晶莹饱满的露珠。

那娇嫩的藕粉色花瓣愈发衬得女子扶白胜雪,纤纤之态。“嫔妾如今身形臃肿,怎好糟蹋了那样上乘的料子,便只来给腹中孩儿做些御寒的小袄。”她随手拢一拢鬓发,面上一抹红晕若隐若现,“何况皇上可是忙昏了不成,那樱红之色又岂是嫔妾能用的规制。”

裕灏这才似恍然记起一般,戴着玉龙碧玺香珠扳指的手一拍头顶,欣然笑道:“朕只是觉得那颜色合你,一时倒忘了旁的规矩。”

青鸾但笑不言,只按着蜜合色流苏袖下露出的纤体柔荑,轻摇一把木香菊扇。

“只是你尚不知腹中孩儿是男是女,便这样急着做小袄。若将来是个皇子,岂非要嫌弃他额娘为他选的大红大艳了。”

“若是皇子,嫔妾便改成肚兜穿在内侧。”青鸾美眸微转,声音轻柔,“只怕若诞下的是位帝姬,皇上会不悦……”

“怎会。”几乎是脱口而出,裕灏的面色不自觉地衔了一分凝重,却是一字一字格外认真,“朕的鸾儿,无论诞下帝姬还是皇子,朕都会视若掌上明珠,绝不叫你们受一丝委屈。”

他本是九五帝王之尊,却肯这样郑重许诺,青鸾一时有些动容,敛敛地别过头去:“嫔妾唯有皇上可依,皇上既如此说了,嫔妾便是一百个安心了。”

窗外蓬勃松散的日光如镀金般映染上小轩

一角,有一瞬间忽如其来的静谧之感,安逸的呼吸间仿佛都嗅到花开满园的芬芳香甜。青鸾不禁抬眼去看面前男子,一双狭长而清冷的眼,然而蕴在其中的深情却清晰可见。虽然只有那么一刹,但她确实想过,就这样为他生下一个孩子。

不求以此固宠,不求在后宫长存,只是单纯的想让他发自内心的笑一回,想让这个孩子替自己留在他身边,在以后漫长的岁月中,为他轻抚紧蹙的眉头。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