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越过他赤金的一身,窗外流年光盛,开得最艳的一排红蔷薇已渐露花靡之势。然而这般锦绣的光景落在眼中,终是虚幻如另一个世界。若非身不由己,这样的盛世美景,她又岂愿辜负在步步算计之中。说到底,她与裕灏,终不过是两个相互扶持的可怜人罢了。

青鸾忽而想到几日前,在宁贵嫔处闲谈时,听她疑道这几日不知何故,皇后竟屡次向皇帝提及湘婕妤怀有身孕,该进一进位分。皇后一向与青鸾不睦,宁贵嫔自然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青鸾听罢,却只是按着袖口一排合欢花的苏青刺绣,慢慢笑道:“皇后知我必会想尽办法抬高出身,届时若进位分便非这样困难了。左右都是要行赏,她倒不如早早了却这桩事。一来在皇上面前博得个贤后的好名声,二来也免去了夜长梦多。”

宁贵嫔闻言却是微微一哂,点着扇坠儿上的玉蝴蝶道:“就算料到了姐姐的行动,她也决计想不到姐姐会去找那样一个冥顽不灵的老臣。”

青鸾不置可否,贵嫔到底是说中了她的心思。太后秦氏在世时,朝中便唯有司马衷一人敢于直言不讳,因此颇受天子重视。而太后大去,当今皇后秦素月自然是秦氏一族的后患。即便她表面上不似她姑母一般对权势野心勃勃,但司马衷到底对她存了一丝防范之心。自己

若能顺利拜到司马府中,对抗秦氏自然如虎添翼,朝堂之上更是免去了后顾之忧。

只是一封书信送入司马府却久久不见回应,先开始青鸾并不敢有过多举动,然而现下裕灏既开了口,她也不必一味苦等了。

于是择了一日晌午,董毕才着人来报众臣聚于御书房议事,她便携人候在了殿外不远的水榭凉亭中。

如此过了约摸两个时辰,果见一年及耳顺,着乌紫官服的人缓步走来。那老臣身边只携了一名小厮,身上所配饰物亦不过是寻常之物,然而他踏光而行,整个人气势如虹,稳步之中生出一丝无畏之色。

青鸾还是第一次这样近的目睹这个朝廷上的风云人物,他虽鬓发斑白,人却并不颓靡,反而在冗长的岁月中将自己凝练成了一尊巍然不动的洪钟,仿佛任谁见了他都要不自已地收敛一身锐气一般。青鸾微微正襟,只做从假亭下来时偶遇一般,微笑道:“这位可是司马大人。”

那老臣先是微微一惊,待辨清来者后眼中已然生了一层寒意,却仍是按礼道:“见过婕妤小主。”

“嫔妾素闻大人辅佐皇上劳苦功劳,敬仰已久,不想今日有缘得见。”青鸾虽以蓦然回应对方的敌意,却不料司马忠显然没有与她多言的意思,那老臣只是不动声色地向旁迈了一小步,道:“老臣先失陪了

。”

“大人可看到嫔妾修书一封了。”青鸾微微侧目,身边只余了苏鄂一人。她见司马如此,亦不愿拐弯抹角。“嫔妾一向敬重大人清廉,为人刚正不阿,若大人当真能收我为义女,小女自是喜不自禁。”

“小主被赐御姓北宫氏,本是皇亲国戚,且现下身怀龙种。”司马忠双手在胸前微微一抱,语气中却骤然含了几分不屑之意,“老臣这把赖骨头,如何敢高攀小主。”

青鸾却也不恼,只伸手扶一扶鬓上珠花:“如此说来,大人便是不肯了。不过说来也是,大人怎会收一狐媚惑主之人为义女。”

司马忠闻言冷冷一笑:“老臣可从未说过此话。”

“这样的话还用大人亲自去说?”青鸾重重甩袖,那头上的珠花被她带的摔落在地,女子音调亦陡然升高三分。她见司马忠一怔,索性正面转向他,逼视他一双如鹰般的眸子道:“大人自诩入朝数十载,一切皆辨得分明,却不料这双眼也有看花了的时候。”

他似是不料青鸾一个婕妤也敢这般出言不逊,却又顾及她怀有身孕不敢顶撞,只得以一双怒目相迎:“如此,老臣愿闻其详。”

“大人总以为青鸾由一届宫女坐到今天这个位置,是用了些见不得人的手段。然而大人可知,如若可以,我只愿做朝凤宫的一名粗使宫女。”

却见司马忠笑得连眉角都多了几丝深深的纹路:“小主如今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自然可以这样说了。”

“大人莫非当真以为是上天开眼,才叫秦氏殡天,皇上重掌天下大权?还是大人以为,这其中您功不可没?”她见司马忠骤然凝眸于她,不禁失声笑道,“当年司马暮昭拜到您门下却只落得一个以死收场。瑾皇妃的胞弟死得惨呵,连到最后都不能尸骨入殓!在朝廷四面楚歌之时,你以为说些豪情壮志的空话便能助皇上安度难关了?”

司马忠听她倏尔道出昔年之事时已是目露讶然之色,然而青鸾哪里会等他开口,只一味逼视他道:“那样困苦的时候,若非瑾皇妃一意坚持联络宫中上下势力,怎能平复一时之乱?我并非借以美言自己,只是鸾被困别苑之时,大人以为朝中忽然清晰可见的势力分布出自谁手?是了,您成日锦衣玉食地养在府中,不必为了拖住庄贤王一时而负险出宫,亦不必在辟冷的别院中忍受被人践踏之罪。这一切,您自是不知了。”

那老臣只是面色震惊,不觉面向青鸾道:“莫非你忽然复宠,是因……”

“秦氏既去,您以为便可高枕无忧了?只怕秦氏留在宫中的这一人,远要比她可怖百倍。”

“你这样说,不过是因为宫中没有一个妃嫔是不觊觎后位的。

你敢说,你做了这么多,就丝毫没有取秦氏而代之的心思么。”

“大人,我觊觎后位做什么!”青鸾怒极反笑,一头银饰折射出冷光连连,“左右我想要的都已得不到了,我便只是希望皇上能一帆风顺,仅此而已。”

司马忠微有动容之意,再开口时虽并不信服,语气却也比之前减弱三分:“即便如此,你也不该害得十三王流落他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