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一番赞美,饶是身边都是些位分低的宫嫔,亦有些按捺不住气色,脸上阴云笼罩。玉衍却仿若浑然不觉,面上更露欣羡之色:“前几日我还听皇后提起,这次册封是要好好奖赏妹妹。也是了,如今皇上和各位娘娘皆对妹妹你赞不绝口,妹妹可算前途无量呢。”

庆贵人掩盖不住惊喜之意,一把反握住玉衍手腕道:“皇后娘娘当真这样说了?”见玉衍只是低头拿帕子掩一掩嘴角,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遂扭头向她人道:“各位妹妹听了可别不舒心,我们一同入宫,即便以后真有什么,我也不会忘了诸位妹妹的。”

众人皆有满腹怨言,却都不敢在脸上过分表露,唯丽常在一个冷笑,转过脸去看秋日里一排开得正盛的海棠。

玉衍亦不再多言,复乘上肩舆向翎玺堂缓缓而去。薄薄的一层阳光裹在身上,恍惚有闲逸之感,然而想来,在后宫的每时每日哪里有什么闲暇可寻,谁若一朝行错,失了宠,那才是真正清闲了。

到了晚间,董毕亲自来报,说是皇上已歇在了奕凉宫庆贵人处,叫她也早些休息,不必候着了。玉衍着人好生送走了董毕,却并没有更衣就寝之意。白羽奉了杯酥酥的甜杏仁露前来,见她仍容妆妍丽,似是比白日里还要精致几分,不觉诧异道:“皇上今夜不会来,小主不必等了。”

玉衍斜倚着湘妃榻,怀中抱着永泰酣睡正甜,看他这副憨态便不禁抿嘴轻笑。就是说话,也轻柔了三分:“我并非在等皇上,而是等聪明人。”

白羽愈发不明白,却见苏鄂抬头望了望阴顿无光的夜空,似是慨叹道:“只是不知小主所说的聪明人究竟会不会来。”

话音未落,便见小福子躬身来报:“丽常在前来求见。”

玉衍与苏鄂相视一笑,脸上都没有太多意外,只抬了头道:“去请。”

不多时,便见一女子娉婷而入,许是因夜深而略显苍寂,她特意穿了件茜色刺绣木香菊的轻罗凌长裙,绕肩的湖蓝软披似水纹般覆在轻纱之外,行走时似有粼粼波光。丽常在人本生得艳丽,如此装扮更是灵动生姿。

那女子端庄施了一礼,玉衍却未令她立时起来,只是轻拥着怀中婴儿,淡淡瞥她一眼道:“夜深露重,常在怎会来我这翎玺堂。”

她亦不感到惊慌,端然如常道:“嫔妾虽是不请自来,但料想娘娘不会不见嫔妾。”

玉衍微微抬眸:“何以见得。”

“但见娘娘妆容如常,便知您定有所等之人。”

“你起来吧,给常在上茶。”玉衍淡淡一笑,见那女子以礼坐下,这才将手中襁褓交予苏鄂,微微调整姿势,打量眼前人道,“那你且说说,我因何等你。”

“娘娘等的不一定是嫔妾,您不过是在等一个得力之人,助娘娘在后宫一展身手。只是一棵树若欲长成参天古木,便要除去多余的杂枝杂叶。”她深深垂首,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上了一片乌青之色,“否则就好比嫔妾面前这杯木樨花茶,原本是上品,却因放入了茉莉,甘草,便尝不出原有的清香了。”

玉衍瞟见一旁端茶的归鹿脸色一窘,便扬手叫她换了茶下去,翩然笑道:“妹妹似乎很懂得鉴别之道。”

“嫔妾虽不才,却因家世之故,颇懂得些辨真去伪,鉴别优劣的技艺。”她对上玉衍一双透彻澄明的眸子,面上笑意一如开到春深的桃花,“因此嫔妾也自诩有些识人之明。其实这人和物是一样的,真正无价之宝是不会被世间俗物所掩埋的,娘娘说呢。”

玉衍深深望她一眼,赞许道:“在宫里有个小聪明也许能得到皇上一时青睐,然而妹妹的本事,足以在关键时刻救你一条性命。”

丽常在闻言起身,郑重跪于玉衍面前,疏得蓬松的发髻压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她一字一字都说得极为清楚:“今日庆贵人几次三番以下犯上,嫔妾愿替娘娘出这一口恶气。”

玉衍只是自顾自地饮着杏仁酥,头也不抬道:“我在御花园说的话想必你也都听到了,庆贵人端庄淑敏,我甚为中意。”

“正是因为听到了,嫔妾才敢斗胆揣测娘娘心意。”她抬起羊脂白玉般的脸庞,目光却落在玉衍握杯的一双修长的柔荑之上,“娘娘若再这般推托,便是不信嫔妾了。”

她终于垂眸,微笑凝目于面前女子:“那么,你想向我求得什么。”

“嫔妾自知才疏学浅,资质鄙陋,不敢奢求什么位分,只是希望今后能成为娘娘宫里人。”

“你虽初入宫,却也甚得圣心,想来也不该比庆贵人的位分差上许多。”玉衍见那女子大喜过望,接连叩首拜谢,便只是淡笑不语。倒是一直侍奉于一旁的苏鄂上前扶起丽常在,向她谦和笑道:“奴婢见过小主三次,倒有两次是在御花园里,只是秋冬便也罢了,春日里小主定要小心那花粉的厉害。”

她见丽常在若有所思的面孔,便也不再多说,于是送了客。这才服侍着玉衍早早歇下了。

如此再有两日便是册封大典,各宫皆在为此事忙碌,本以为诸事到了这个时候皆已尘埃落定,却不想翌日便出了一桩大事。

起因本是天子这两天由于政务繁忙,未进得后宫,便与皇后拟了名单后派董毕前来向玉衍一一陈述当日事宜。言毕,玉衍只无心问了句“宁贵嫔封了什么位分,”却得知她竟仅仅进了一阶。不仅如此,大抵在宫中有些年头却未有生养的妃嫔,皆不过得进一二级聊以安抚而已。

午时,玉衍携宫人正装长跪于晋元殿前,奏请皇帝撤回册封自己的旨意。

彼时因朝堂上方呈了军函来,众大臣大多尚留在晋元殿内议事。宫人既不敢入内打扰国事,又不敢置玉衍于不顾,皆对女子一劝再劝。特别是董毕,此事本由他多嘴而起,玉衍甫生育完,若这样跪出了病,怕是他有几颗脑袋也不够偿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