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即便如此,玉衍性子之倔向来是连裕灏也束手无策的。董毕自知劝说无望,只好陪着一起跪。一个时辰之后,才见晋元殿殿门洞开,群臣鱼贯而出。

玉衍的身份论说起来也该是尊贵无比了,众臣见此景皆不禁揣测连连,都故意放慢步伐欲要一寻究竟。下人进去禀报不多时,便见裕灏急匆匆地跨了出来,他见玉衍薄衣跪于青石板上,又气又急道:“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然而女子并没有起身之意,只执意道:“请皇上撤去加封嫔妾为淑仪的谕旨。”

此言一出,四下立时便议论纷纷,那男子亦不觉一怔:“后天便是册封大典,你这是为何……”

“嫔妾侍奉皇上时日尚短,恩不及诸位娘娘,功也不比为皇上诞下大皇子的宁贵嫔。如今众人晋级不过一二级,嫔妾却要凌驾之上,礼若一成未免要伤了后宫人心。”玉衍再度叩首,削瘦的肩膀已有些微微发抖之意,“嫔妾不敢犯此大错,特请皇上收回成命。”

“你的吉服规制,一切都准备完毕了。玉衍……”裕灏见拗她不过,只好一把强硬地抱起她来,“你先起来,朕答应你重新商议后宫人的册封可好。”

玉衍这才抬起脸庞,对他施然一笑。

虽已入秋,然而午时的太阳依旧毒得吓人。玉衍在殿外跪了一个时辰,早已是虚汗湿衣,脸色苍白如纸。她被扶进了晋元殿内,连着灌下三碗绿豆青荷汤才恢复了些气色。裕灏颇有些赌气似的临轩而立,一眼瞥见跪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的董毕,开口斥道:“朕让你去通报,你倒和淑仪说了些有的没的,若淑仪就此落下病,你有几条命偿!”

“皇上无需怪罪公公,是嫔妾硬要问的。”玉衍见董毕早已吓得面无人色,遂开口相劝道,“况且皇上现在不说,到了册封那日嫔妾总要知道的。既是知道,那便不能受这个礼。”

“玉衍!”天子脸色铁青,面有薄怒之意,“你明知朕心,若非司马阻拦,朕定要册你为妃的。你当着众人面拒绝淑仪之位,这又是何苦呢。”

“嫔妾知道此次册封名单多为皇后娘娘所拟,皇后知道您心疼嫔妾,故才一意抬高嫔妾。然而后宫有功者不下数十,庆贵人只因皇后喜爱便可连晋三级,这若传出去怎能不叫人寒心。”她说的急了,不禁伏下身连咳几口。裕灏欲来扶起她,却被玉衍轻轻推开,“前朝不宁,后宫便更需万事稳妥,玉衍正是因为知道皇上的心,才不去争这一时之宠。”

一番话说下来,天子眼中只余下深深的怜惜之意:“你总是这般孤意,即便朕承认,皇后这次确实有失稳妥。”他牵起女子银松鹤纹薄绸的轻袖,温柔道,“然而玉衍,纵使宁贵嫔她劳苦功高,朕至多也便给她淑媛的名分,让她与你平起平坐,她在朕心里,无论如何越不过你。”

她听得男子这般细语,不知为何,在为宁贵嫔慨叹不公时也有一丝凉凉的甘甜之意。玉衍抬眼望他,眸中骤然多了些温存:“那么贤妃娘娘呢,嫔妾听说她未得任何封赏。”

“她已是不孕之身,”裕灏轻叹一口气,似是不愿多想往事一般,“朕便给她一品夫人之位吧。这下你可满意?”

玉衍偏头静思少许,方才静静一笑:“既是如此,皇上也怜惜怜惜新人妹妹们吧,别叫她们初进后宫便胡思乱想。”

天子面有无奈之色,只伸手刮了刮她鼻翼道:“朕一切都依你,你总不能再闹了吧。”

窗外天高云淡,透进高而广的木轩内,是一室阳光。裕灏淡金的龙袍晕在一捧光中,仿若是融化了那赤螭云龙的霸道之意,唯有涟涟柔情。相依相拥,本该是恋人间最美好的姿态。彼时,他俊逸洒脱,她美如夕颜,一切皆如诗中所载。然而,只因为这里是后宫,便连这样的美好都要被覆于一层阴翳之下。她的心里不仅仅是感动,更有一份算计蛰伏其中。玉衍的笑,无论有多美,终是回不去那年冬雪纷飞,她打开柴扉那一瞬的纯真与美好了。

此事不胫而走,玉衍贤良之名一时在朝野大盛。先前执意反对天子册封的一众人臣也再无非议,便连司马忠亦赞许玉衍识得大体,堪为表率。

宬和十二年秋,灏帝大封后宫。册北宫氏卿为二品淑仪,赐居景安宫。贤妃宋氏为一品云屏夫人,宁贵嫔罗氏册封为从二品淑媛,昭贵嫔江氏晋为正三品修容,灵贵人罗氏册封侧五品德姬,庆贵人为顺仪,丽常在为丽嫔,其余众人皆得赏赐若干。

册封那日,刚过了四更天,翎玺堂便已是人来人往,碌碌一团。苏鄂服侍玉衍梳洗后,负责为她梳发髻的嬷嬷早已候在门外。据说太后当年册封时她便随同服侍过,因此梳发的技艺在后宫也是屈指可数之人。

那嬷嬷端庄施了一个分毫不差的大礼,才上前为她分梳发髻。玉衍的青丝浓而密,散下之时如黑瀑一般垂到腰际,与白雪一般的肤色正成对比,愈发显得她清秀之色。那嬷嬷为她精心打理长发,一边道:“老奴闻得娘娘盛宠,那新建的景安宫竟与从前阿房宫之制不相上下,殊华殿更是堪比椒房殿,华美无比。皇上只许娘娘一人居住,可见娘娘的独一无二。”

玉衍本就对她的手艺极为赞叹,如此一来愈发欣然道:“能得嬷嬷亲自服侍才是本宫之幸。”

九鬟髻既成,当真叫人赞不绝口。整个发环以红珊瑚镶碧玺花钿托起,但见乌发外一圈华彩流动。簪钗则为一对银钗镂花长簪,绕过压发的白玉石蝙蝠,可见一十二支青金石点缀的累丝朱红玛瑙景福步摇,镶着串米珠的流苏垂于额前,经光一打,唯有灼灼光华。如此还嫌不够富丽一般,发髻间又以粉白小骨朵樱花坠儿别于其中,应和着耳边松石葫芦花的靓丽色泽,整个人如被光环笼罩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