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宫这一路,气氛终是有些沉闷。玉衍虽无心闲谈,但余光瞥见苏鄂亦是眉头紧蹙,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她本不喜欢把话憋在肚子里,索性道:“你是不是觉得本宫太过无礼了。”

“奴婢不敢。”苏鄂闻言忙抬起头来,半晌却又道,“只是奴婢不明白,娘娘之前一向与皇妃亲近,今日怎会突然疏离起来。”

疏离。

她在心中淡然一笑。这个词用于背向而行的两人身上,当真切合无比。裕灏没能保住她的孩子,她恨也就罢了,但有什么理由因一己之私而毁坏天下来之不易的安宁。苏鄂不知道这些,自然不懂她心中的忿恨,她若是不能加以宣泄,怕是当真无力再面对裕灏真挚的眼神了。

“我只是始然发觉,我们并非同一类人。瑾皇妃她,也未必真为我好。”

“奴婢虽不知娘娘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请恕奴婢直言,现今宫里尚无人能与皇妃抗衡。”苏鄂不愧是宫中老人,一眼便看出了关键所在。后宫之内,非友即敌,从没有谁能真正置身度外。玉衍今日既然敢如此,怕是一早便在心里盘算好了利害关系。

已临近景安宫,她并不想让旁人看出端倪,只点头应道:“我懂。”

话音刚落,便见白羽站在殿门口相迎,见玉衍回来便上前搭了手道:“娘娘可回来了,宁淑媛来了好一会子了。”

步入殿内,果然见那女子身着一袭绣着孔雀牡丹图的荷色缎裙,抱着瑞兽香脑手炉坐在软榻之上,一见她来便两步并作一步,上前执了玉衍的手关切道:“我可算见着姐姐了,姐姐身子无大碍了吧。”

屋内温暖如春,玉衍刚进来少顷便觉得身上活络过来了,遂脱掉罩着的羽面大衣,依依笑道:“你瞧着我可不是好了。我不知你要来,倒让你白白等着。”

“原是说明日晌午再来,却耐不住性子。”宁淑媛敛裙而坐,绣了白孔雀的花样在光下银波浮动,更显出几分尊贵之意。“我日前听说庆顺仪前来闹事,今日还担心她要在妃嫔面前大做文章,却不想被姐姐几句话就打发了回去。姐姐当真是一宫之主的样子,不像我,总如此怯懦。”

宁淑媛向来不会自怨自艾,玉衍心中虽好奇,却只是笑着抓了一把松子放在她掌心中:“你温柔娴静,旁人也是学不来的。她人闹到我宫门口了,我自不能坐视不管。”

“我若有姐姐机智果敢,也断然是不担忧的,只是……”她说到一半戛然而止,一旁苏鄂见此便识趣地退了下去。室内唯余下她二人,灯光将那女子窗下投影拉得颀长。宁淑媛微有踌躇,才自袖口中掏出一物放在小案上,“这事我早就想和姐姐说,却是不巧。”

案上之物是一个宝蓝色的晶玉圆瓶,只有手指长短,通体一色,似是以整块晶玉打造而成,极显雅致。玉衍只微微启开了一点,顿时便有清雅怡神之香溢出,初闻只觉得心旷神怡,再闻竟如置身花海之中,若每日擦上一点在身上,长久下来必定肌体芬芳。

饶是玉衍见过不少珍奇之物,亦不禁哑然:“这是什么。”

“百嫣香。若每日取些用于沐浴,长久便可肌肤馥郁清香,姐姐可知此物。”

“倒是略有耳闻,”玉衍眸中微染疑惑之意,“只是妹妹知道,我甚少用香。”

宁淑媛扣好盖子,语气里不觉衔了一分凝重之意:“姐姐自是不能用,只因此物里有极重的麝香,这是我从全答应派去庆仁宫的侍婢手中拦下的。”

庆仁宫怀着身孕的只有一位,且全答应因与赵常在是同乡,素来交好,又是个内敛不喜张扬之人,旁人自看不出她会有害人之心。玉衍记得,那女子最喜穿粉,别有一种温婉静和之感,但若说到印象,便也只止于此了。

于是抬眼看宁淑媛道:“全答应虽是妹妹宫里人,但若做出此事,也决不能姑息。”

“若真是如此,我自不会手下留情。只是姐姐可知,这小盒百嫣香出自哪里。”她见玉衍眉头微蹙,似是有所察觉,便率直道,“是朝凤宫的那位主子。全答应前去拜见皇后时,无意中提及她本与赵常在同制一种香料,皇后闻听便赐了此物,还特意吩咐要拿给赵常在半盒试个新鲜。此事我也查过,全答应当真不知那里面有麝香。”

借刀杀人,本是后宫百用不厌的招数。皇后这一出宫,自是把一切推得一干二净。即便是日后东窗事发,谁又会听信一个末流答应的指认。若非宁淑媛发现,岂非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玉衍重拾起此物,缓缓收于袖口之中,淡淡道:“百嫣香用料虽然名贵,制法却不难,我会叫人另配置一盒送给赵常在。至于这瓶,便留在我这里吧。”

宁淑媛听罢长舒一口气,面上有欣然之意:“我本以为赵常在屡屡冒犯姐姐,姐姐是要袖手旁观的。”

“稚子无辜。”玉衍微垂眼睑,手中摩挲着石榴裙的彩锦缎纹,“只是皇后的用心无需告诉她了,就让她一意攀附着这株高枝。本宫要看她自掘坟墓。”

宁淑媛知玉衍素来是人不犯她,她不犯人,遂也不再多言,只当让赵常在受教训了。而一面,玉衍派人出宫寻了制香高手,果然不出两日便配得此香,这一盒也便被她暂时收入阁中以被不时之需。

这番地坛祭祖想必是触动了裕灏传宗接代之心,他回来后的第一晚便宿在了赵常在阁中。那女子也因此宠势渐盛,一时风头无量。只是有一次,玉衍在闲暇时听小福子道,裕灏前去之时见她屋内铺满了抄写的《女戒》。赵常在本不识字,抄写起来十分费力,裕灏见此便陪她一同写了两篇送去了云屏夫人的熙宁宫。这摆明了是袒护之意,夫人怎会不知,于是此事便也不了了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