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息怒。”玉衍忙端了小豆汤来,为他顺了顺后背。因卸了妆容,她只着一件天蚕丝的青荷色睡衣,长发披散在肩,有栀子花露淡淡的清香。这般清水出芙蓉,让人没来由的心情舒畅。她伏在男子肩头,轻声道:“菏泽公主是他的女儿,他对家人说说倒也不算什么,只是皇上到底要提防着他虎狼之心。”

裕灏缓了缓情绪,轻轻握着女子手道:“这么说来,我们倒是可以从梁伯成此人身上下功夫。”

“是。此人贪图名利,立场不定,若皇上肯升他个一官半职将他留在京中……”

“这有何难,朕便让他到吏部来,做个肥差。”裕灏收回目光,静静看着玉衍,“前朝事宁,朕也可顾顾后宫。”

玉衍知他所指何事,只恬然一笑:“赵常在临盆的日子也不远了。”她垂首思虑片刻,才询问道,“皇上,本朝初时孩子一律要由位分高的妃嫔抚养,如今既到了这个时候,臣妾也不得不问问皇上的意思了。”

裕灏却并未多加思索,只靠在了鹅绒垫子上道:“话虽如此,但先帝时的许贵人便曾破例过。朕不欲夺了她们母子情分,若赵常在可以教导稚子,便让她自己养着吧。”

玉衍低声答了个是,内心却到底不能平静。她虽保得此胎平安出世,却不能就这样交予赵常在抚养。且不说她自身品行不端,恐怕稚子只会成为她争宠的工具。玉衍一向恩仇分明,昔日折辱她之人,她又怎会轻易放过。

这之后不久,裕灏果然封了梁伯成吏部尚书之任,并宣他亲自上殿领旨谢恩。梁伯成自是喜不自禁,当即决定留京赴任。而庄贤王虽知这不过是缓兵之计,却又不得抗旨,心中恼怒,索性称病拒绝上殿谢恩。另一方面,菏泽公主却格外喜欢玉衍的景安宫,每隔几日便会偷偷进宫找玉衍小坐,几乎无话不谈。她虽不知庄贤王暗中计划什么,但玉衍亦从那女子口中推断出不少庄贤王亲近之人,这些无一不为大业做出了不容忽视的贡献。

有时也会谈及儿女私情,譬如公主口中的焕郎是如何温柔多情,再譬如公主如何对她一见钟情。不愧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梁伯成那样一个不堪之人,却是她眼中的翩翩君子。玉衍有时也会忍不住提醒她那个人或许另有所图,然而公主却固执地认定墨山寺的那一次邂逅,注定了他二人间的命运。说得多了,就连玉衍也会自嘲地想,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只念着裕臣的好,却对他的无情视若不见。女子本就是如此,爱一个人深了,所有错都非错。即便要独尝苦果,却依旧执着这一段不美好——不,也许遇见他,深爱他,本身便已是美好。

“娘娘似乎很懂诗诗。”菏泽公主有一次忽然道,“以前从没人对我关心。我小时候孑然一人留在宫中,从没有人在乎我的冷暖,我的喜怒。那时的颐妃虽为诗诗的姑母,却也甚少关心我。唯有先帝身边的柔嫔娘娘,时常来陪我说话。”她提及往事时竟出奇得平静,眼中涌动着感激之意,“那时的柔嫔也如娘娘一样,极受皇帝宠爱,却并不骄奢。只是不知为何,柔嫔娘娘生下孩子后突然被打入冷宫。旁人都说柔嫔是不祥之人,连姑母也叫我远离她,然而我不信,那样的善良的人怎么会是不祥之人。”菏泽公主越说便越有叹惋之意,然而她那时不过是一个懵懂的孩童,且不说毫无辩解之力,便是有,又有谁又会在意她所言。

然菏泽却未曾注意到玉衍阴沉下来的脸色,她手中攥着件婴儿的小衫,目光却不在衣衫上,而是冷冷地望向窗外。忽然忆起曾遇到过的肖太妃,她似乎也是被此事牵连而一蹶不振。现在想来,竟觉得是个天大的阴谋,事关皇嗣,事关储位的大阴谋。

“那事发当日,公主可还记得听到过什么,看到过什么。”

菏泽见玉衍脸色苍白,自然不敢隐瞒,仔细思虑过才道:“我记得柔嫔生产那日,我就悄悄躲在内阁的屏风之后。那婴儿生下来只啼哭了几声便没了声响,其后便有宫人进出。后来我不慎被人发现,便被带了出去。”

时隔多年,菏泽公主那时也不过是个未及笄的幼童,自不会有人过分留意她的举动。然而肖太妃也曾说过,彼时柔嫔是因产下死胎才被誉为不祥之人从而打入冷宫。她若没记错,当年的颐妃,如今的太后,亦是因小产才与柔嫔同一时间诞下麟儿。二者之间究竟有没有关系,恐怕解铃还需系铃人。

玉衍心中打定主意彻查此事,送走公主后更是叫来苏鄂细细攀谈,苏鄂亦道:“此事当时确有蹊跷。奴婢也是听宫中老人提及过,先帝宠爱柔嫔,奈何合宫皆说柔嫔不详,先帝无奈,只得暂将她打入冷宫,然而……”她说到此节,声音忽然放低许多,“她却在三个月后自缢而死。先帝悲痛不已,遂将其追封为柔妃。”

玉衍彼时正跪于佛龛之前虔心祈祷,听得这话不禁停了手中簌簌转动的佛珠。“若此事当真事关皇嗣,依秦氏的狠辣也断不会留下祸根。”

正说着,却见寻香急急闯入殿内道:“娘娘,庆仁宫刚传来消息,说赵常在生了!”

玉衍惊得豁然起身:“不是还有些时日才到妊娠么,怎会如此突然。”然而这样说着,却已穿衣梳发,匆匆乘轿赶往了庆仁宫。

到了宫门前正好赶上宁淑媛的车,见她也是急得一头大汗。宁淑媛喜爱孩子,无论赵常在平时多么刻薄,她也是真心期望这对母子平安无事。眼下她一见玉衍便似抓住了主心骨,忙道:“姐姐来了就好。”

二人一同进了宫门,刚要往里走,便听得殿内传来一声响亮的啼哭声。宁淑媛抓着玉衍的手一松,喜道:“生了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