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灏这几日都埋首御书房,几乎未踏进后宫半步。有几次玉衍路过仪元殿,也见大臣们进进出出,下人慌慌张张。她早就预料到,前朝必定是出了大事。然承影如今调查瑾皇妃一事不在身边,她也无从得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玉衍到时,已是日暮时分。

裕灏闻声从高耸的奏章中抬起头来,俊朗容颜依稀有了柔和之意。他因连夜召见重臣,眼角尚有浅浅的淤青。然而见到玉衍时,他脸上阴霾竟一扫而空,对着女子轻声唤道:“来朕身边坐。”

天子身后所悬的绝世名作似是巨大的垂曼,映着男子在光下有些疲倦的身影。天还未完全黑下来,殿内却已燃了数盏宫灯,他一身金色龙袍隐于光火之中,隐约给人一种即要羽化成仙的错觉。

玉衍上前为他轻揉太阳穴,眼睛有意无意地扫过御案上的公文,那一封封批了朱砂红的“特急”看得人胆战心惊。偏这时董毕端了晚膳来,见天子只低头审阅着奏折,也不知该不该上前。玉衍招手让他将菜肴放在案前,瓷器相碰发出叮当一声轻响,裕灏抬起头颇有些不快道:“不是说了不要进来了么。”

“皇上不吃东西怎么成。”玉衍掀开白瓷盖,却见只是一碗清淡的什锦粥,并两叠竹笋,豆腐做的小菜,不禁蹙眉道,“怎么这样清淡。”

“回娘娘,皇上已近两天不曾进食了,御厨们是怕伤了皇上的胃。”董毕叹一口气,躬身道,“娘娘帮着劝劝吧。”

他退下后,玉衍才舀了一小碗粥置于裕灏面前,为他细细吹散了热气。然而天子却依旧没有动筷之意,只是看着面前公文,语气沉重:“不偏不倚的,边境偏偏在这时生事。兵力大多驻在地方,如此一来甚为棘手。”

玉衍立时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脸色亦有些苍白:“然而若命庄贤王带兵前去镇压,则无异于放虎归山。”

“好在菏泽公主还能留在这里,”裕灏向她微微一笑,“这多亏了你的妙计,玉衍。”

即便他语气中透着安慰之意,然而玉衍知道,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否则他怎会焦头烂额到两日未出书房的地步。“即便如此,若要让庄贤王率领三十万精兵,后果亦是不堪设想。务必要编入我们的人进去才能确保事态不至向最坏的方向发展。”

言毕,却见天子只是凝视着自己缄默不语,便知是失言了。玉衍刚要开口请罪,却听裕灏颇有些意外地开口:“朕从前只觉得你有些才能,如今看来竟是军事之上也能和朕谈上一二。”

玉衍心中一惊,君王枕畔,怎容他人酣睡。自己是一时忘乎所以,竟然不顾妃嫔的身份了。且裕灏,他最该忌讳的便是女子干政吧。

“皇上谬赞了,臣妾不过是见皇上忧心,斗胆揣测一二,却也不知是否有用,若相反惹得皇上不快了,那便当真是臣妾的罪过了。”

“你无须自责,朕知道,你勉为其难涉足政事,亦是为朕着想。只是还好,懂朕的是你。”裕灏依旧缀着温和的笑意,眼中是情真意切的欢喜,“只是玉衍,这些话断不要在他人面前提起,若不慎传入那些老顽固耳中,朕恐怕他们会中伤于你。”

心悸之余,亦是感动的。玉衍轻轻点了点头,将忧郁之色深深覆于眼底。

“这样重的担子,朕一时却寻不出合适人选。却是前几日,裕臣向朕主动请缨,作为副帅同庄贤王共赴边疆。”

“裕……王爷他不是即将大婚么。”玉衍心中讶然,疑问脱口而出。

“朕也不忍如此,不过若实在寻不出合适人选,他的婚期也只得推延。”

此一战不知要耗时多久,然而玉衍初闻此消息,私心却是盼着他能随去远征的。虽然他与那女子已成定局,但若未正式行礼,她总不能算入了王府的。转念之间,却又为自己觉得好笑,今时今日,竟还存着这等幼稚的想法。然即便如此,玉衍却控制不住内心的跌宕起伏。

“大丈夫本也该以国事为重,且若是嘉亲王去,皇上也能安心。”不由自主地说出这番话后,玉衍又有些后悔,“只是边境到底偏远苦寒……”

“既如你所说,裕臣去练练也是好事。至于婚期,若是提前……”

“不可。”玉衍几乎瞬间站起身来,见裕灏看她,才微微垂眸道,“皇上若是提前,庄贤王必也能揣测一二,这恐对王爷不利。”她手心已是一层细密的汗珠,遂端起茶盏慢慢饮了两口,“若要补偿,便在这段时间内善待上官姼嬑吧。”

裕灏亦垂头赞同,遂就着她递来的碗喝了一口粥,即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抬头道:“说起来玉衍,这一个多月你的绿头牌似乎一直挂着。”

玉衍微微一怔,旋即便明白了他所指何意,亦下意识地捂住了小腹:“方太医因前些日子家中有事,臣妾便一直未让他来请脉,也……也不曾留意……”

是了,这几日格外倦怠,她还以为是春乏,便连突然喜食酸甜的食物都未曾放在心上。如今细细想来,可不是和初次有孕之时是一样的反应么。只是她才诞下永泰不到一年,这样好的运气当真能再次落在自己身上么。

又惊又疑之间,已听裕灏着人去传了太医方海山来。他倒也快,不出一炷香便赶了过来。动作利索地为玉衍把了脉后,才转向天子郑重磕了两个头道:“是臣倏忽,娘娘已有一月身孕,臣竟不知。”他复又转身向玉衍,深深俯首道:“臣恭喜娘娘了。”

一瞬间被巨大的惊喜包围,玉衍几乎不能呼吸。她从未想过第二个孩子竟来得这样快,也没想过这一段时日的忙乱之中她肚子里竟不知不觉地孕育出了小生命。只是再激动不已,她也没有忽略方海山异常的沉静,因着顾虑,她便不像裕灏那样情不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