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与景贵妃格外投缘,怎谈得上费心二字。”

庄贤王微微一怔,枯涸的双眼缓缓眯成一条缝隙,扫过妃嫔席间,似是回味道:“景贵妃……”

玉衍端然一笑,抬首道:“庄贤王有礼了。”

那老将的笑里仿佛滚了一把锋利无比的尖刀,他抚着长须频频点头道:“娘娘好福气,自皇上登基以来,还是第一次立贵妃。”言罢,却忽然一敛笑容,巍然不动道,“只是不知昭妃是哪一位。”

众人闻言皆不禁变了脸色,即便庄贤王远在塞外,废后的前因后果也一定有人一字不落的传达到了他耳中。他身为秦家人,如何不恨那个在后宫削弱自家势力之人。昭妃的眼神有一瞬的漂浮不定,但见裕灏并未开口,只得起身道:“正是本宫,请问王爷有何指教。”

庄贤王的眼中满是阴蛰之意,即使在裕灏面前也不曾有一丝收敛。然而他的声音却似有几分笑意蕴在其中似的,冰冷冷的叫人难以招架。“我秦氏儿女既然做了错事,当不成皇后也是应当的。只是老臣很好奇,娘娘这般好手段竟也做不成后宫的主子?”

昭妃虽不敢激怒他,却也不打算忍气吞声,只是冷然笑道:“后宫真正的主子从来都只有皇上一人,本宫怎敢担王爷这句话。”

裕灏亦不等庄贤王再次开口,便将手搭上了他的臂膀,看似是平心静气,实则眼中已然多了几分威慑之意:“你先坐下,朕还有要事向诸位爱卿宣布。”

似是有感圣上威严之意,众人的目光又再度集中到了玉衍身上。玉衍愈发垂下头去,默默不语。这一刻她本该是无比荣耀的,然不知为何,心底总有一股不安之意如跗骨之蛆,她甚至能听到站在身后的苏鄂凝重的呼吸声。

然而今天的地位与荣耀,是她尚为宫女时从不敢想象的。

“之前诸位爱卿向朕奏本,说后宫不可无后,甚得朕意,今日……”

“皇上!”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有小太监慌慌张张地闯进殿中。他也不顾裕灏恼怒的神色,伏在地上颤声道,“殿外,殿外有人求见!”

不知为何,呼吸骤然一紧,玉衍迅速地抬头环视四周——并无人缺席。在此等盛大的晚宴之上,她着实想不到会有什么不速之客,然而这种恐惧确确实实地从心底蔓延,她只觉得一身都在瞬间冰冷下来。

裕灏被人打断,脸色本就阴沉得很,许是不愿破坏难得的气氛,才一挥广袖道:“先下去。”

然而那小太监却是一动不动,他抬起头来,面色竟是惊恐而苍白的:“皇上,是瑾皇妃求见!”

眼前遽然一白,玉衍只道是听错了话,然而在看到庄贤王面上的得意之色时,她只觉得有什么卡在胸口闷得她喘不过气来。殿内已有窃窃私语之声,在座的年轻妃嫔们大概是不知有这样一位皇妃的存在,只是初一听到这个封号,皆觉得不可思议。

然而玉衍知道,瑾皇妃的出现意味着什么。

她本欲在立后之后向裕灏揭露庄贤王与瑾皇妃密谋之事。然而那女子冰雪聪明,怎会想不到这一点。但看天子此刻震惊的神情与微微发抖的双唇便知,一切都偏离她的预想了。她这些年的耗费,终是要在今日功亏一篑了。

“妹妹,怎么会这样!”毫不知情的云屏夫人亦是一脸难以置信之色,她捂着嘴唇喃喃道:“怎么会……瑾皇妃,已经十几年没有出现过了。”

“皇上?”那小太监见裕灏怔在原地,这才斗胆开口。裕灏经此一唤,仿佛是骤然清醒过来,低头看他道:“去传。”

他的挣扎与动摇,玉衍看的清清楚楚,然而此时此刻她的心情又何尝不是如此。多年后的重逢本该是一副不胜美好的光景,然其中种种,又岂是他人可知。本交头接耳的大殿倏然安静下来,在门后响起的脚步声紧紧牵动着众人七上八下的心。玉衍从不知道,一瞬间可以那么长,长久到让人忘了呼吸,长久到恍如一世相隔。

空灵的声音响起,一片耀眼的白光中,她仿佛见到有女子笑如白莲。

“许久不见,皇上可好。”

玉衍记得初见她时,那女子单着一身白,美得令人叹服。瑾皇妃之姿,并非尘世女子艳俗之美,而是宛如一淙溪水缓缓流入无人之境,又似一场秋风无意垂散了山巅雪莲。即便她就伫立眼前与你谈笑,也仿若遥不可及,那是世人永不能触到的高度。

玉衍犹记得宸妃见到她时的惶恐不安。彼时宸妃盛宠,便是皇后也不敢奈她如何。皇上喜宸妃倾城之貌,多年来宠爱不减。然而即便如此,宸妃的飞扬跋扈也须止于那女子面前。她小心翼翼地伏在地上,诚惶诚恐。瑾皇妃的威严,似乎从无关乎她是否身处后宫,也正因她的隐世,宫中始终如一潭深水,暗潮涌动。

可笑的是,步履艰难的走至今日,玉衍却险些以为,自己已超越了她的存在。

迄今仍未有人能说清裕灏为何如此痴迷于她,她如此骄傲,冰冷,甚至舍弃裕灏不顾一过便是十多年。若说裕灏迷恋于她的绝世容颜,那女子却又偏偏不肯老去。漫长的十七年里,即便是玉衍华发已生,她却依旧是曾经的模样,以绝尘之姿立于众人面前,笑靥如莲。

这才发现,她今日所着是正红的吉服。色艳如朝阳,烈如炽火,衬得她整个人都如一只浴火而飞的凤凰一般。原来冷如腊月雪梅的人也可以这般明艳耀人,怪不得裕灏从不肯从她身上移开视线,怪不得他此时看不到玉衍眼中的深深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有老臣几近呜咽道:“见过瑾皇妃。”

经司马忠这一声提醒,众人才慌忙跪下身来齐呼“皇妃万福金安”。玉衍只觉得身子有些瘫软无力,双膝一曲便险些再也站不起身来。亏得苏鄂用力扶住,她才踉跄地倚在小机上,惊得永泰低呼一声“母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