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臣,他定是被当成乱臣贼子了。他并非按兵不动,他只是想来带我走。”淤积已久的委屈无可遏制地化作眼泪奔涌而出,她伏在苏鄂肩头,泣不成声。“是我害了他,我害了子臣!”

苏鄂亦是神色悲离,她轻轻为女子递上一方手帕,声音清浅。“娘娘心中难过奴婢知道,然而皇上大战初捷,娘娘怎能在此时哭出声来。”

“我明白。”玉衍无声呜咽着,试图将头深深埋在双膝之间。便是在这一刻,她恍然觉得,自己的贵妃地位甚至还不如一粒尘芥,尘芥尚可随心御风而去,圆地方的牢笼,然而她却不能。

“你总劝我不要哀恸,无论是第一次侍寝之后,还是长姐去时,甚至我被人抛弃,胎死腹中……可是苏鄂,人非草木,难过之时还是会止不住流泪啊。”

“娘娘当然可以哭。”苏鄂眼底沉淀着深深的怜惜之意,“只是莫要忘了自己因何而哭。”

玉衍此时便如同一株绽在风中的花,那细而软的心蕊随着寒风身不由已地摇曳,随时都会散落在地一般。然而,她却不能倒下。这一夜过后,她依旧会华服盛装出现在她人面前,固守着一贯的高傲姿态,她是景贵妃,是皇帝深信之人——尽管那一颗心早已千疮百孔,支离破碎。

几日之后,与庄贤王亲近之人被一一收监。而对于自幼养在宫中的菏泽公主,玉衍虽有心相助,只是裕灏铁定心思要斩草除根,不许旁人有一句微词,她也只得讪讪作罢。

这一日入夜,玉衍刚刚从御书房回到宫中,小福子便伏着身子迎上前道:“娘娘,嘉亲王侧妃正候在后院里,非要见您不可,您看……”

“姼嬑?”玉衍心头一惊,紧走了几步看向窗外。下了一整日的大雪此刻仍未停歇,洋洋洒洒之间,天地皆是白茫茫一片。便在这雪雾之中,有女子身着素色长袍,披散着长发,跪于景安宫冰冷的石砖之上。玉衍虽不知她独自一人是如何从封地来到帝都的,然而见她这般固执地守在寒夜之中,一时心有不忍,遂向小福子道:“可有人看见她进来了。”

“奴才怕惹人嫌,故才让她从后殿进来。侧王妃进宫时用的也是皇上赐下的腰牌,她这幅打扮,怕是不会有人认得出。”

玉衍闻言抬了抬脸,“让她进来吧,悄悄的。”

她最后一次见到这女子时已是两年前了,自裕臣从边疆回来后,便极少进宫,只是固守在自己的封地之上。玉衍总以为他此番归来,终能与恋人长相厮守,这两年来亦该是美满和睦的。然而见到姼嬑之时,竟不禁露出诧异之色。

那女子比从前清瘦了许多,弱小的身躯被裹在硕大的袍子中,显得更加弱不禁风。许是在雪地里跪得久了,她长眉之上都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姼嬑一向平和的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惶恐,六神无主的她再不具当年的灵动之气。玉衍虽让她进了屋子,她却颤抖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火炉里噼啪跳着火星,殿内温暖如春,那女子身上的冰雪很快便融成了雪水,打湿了她额前的发际。玉衍起身,亲手为她罩了件妃色串银线绣碧荷的披肩,她的手刚一触及到姼嬑,那女子便猛然一震,顺势跪在了地上。

“娘娘,求求您救救王爷吧!”

她早便料到姼嬑定是为此事前来。然而裕臣之事她自己尚且心乱如麻,没有头绪,又如何给姼嬑许诺。玉衍顿了一顿,缓缓直起腰身道:“这件事本宫自会想办法劝说皇上,但……”

“都是妾身的错,妾身不过一介贱民,不该妄想能够取娘娘而代之。”那女子慌忙伸手抓住玉衍裙裾,面上是难以言表的惊恐,“妾身…不,草民现在知错了,娘娘只惩罚我一人就够,但请放过王爷吧!”

玉衍眼底闪过一丝狐疑之意,苏鄂见势已上前拉开了那女子。她虽还是啼哭不止,却也不敢僭越礼数,只得怯怯地松了手。

“侧王妃是不是悲痛糊涂了。”玉衍轻轻抚着手上玛瑙赤金的九环镯子,微微打量她,“本宫是贵妃,你又如何能够取代。”

“妾身早就知道,王爷心中只有娘娘一人,他爱的从来不是姼嬑,而是姼嬑与您相似的地方。”那女子深深垂下头,呜咽亦作悲鸣,“妾身虽如愿以偿嫁到了嘉亲王府,但这些年王爷却始终不肯与我有任何肌肤之亲。他枕边永远置一杆长笛,起初妾身不知,直到后来才明白那本是与娘娘的信物。”

玉衍从未料到她们的生活会是如此,这些年来,他没有子嗣竟是因为从不曾与这个妻子同床共枕。

“这些都是他告诉你的么。”

“王爷怎么会与妾身说这些。”姼嬑缓缓仰面,已是无比悲切,“然而毕竟一同生活了这么久,妾身怎会看不出来。王爷对您的情谊,是从一个眼神里便能察知到的啊。”

当真如此么,那么为何自己竟一无所知。不,她本就不懂裕臣,因此才感觉不到他的爱意。倘若他心中有自己,怎能另娶她人,怎能眼看自己承欢于另一个男子。他这样做,对姼嬑并不公平,亦是辜负了自己一片真意。只是这种种疑问,姼嬑想必也是一头雾水吧。更何况于她而言,裕臣为何要娶她为妻并不重要,只要他始终留在身边就够了。

玉衍忽然觉得有些凄哀,她自认没有这样的宽容大度,若换做自己,决计不能隐忍这么多年。只是天意弄人,如今姼嬑竟连这样微小的愿望都不能得以实现。

“妾身见您与皇上这般恩爱,便总以为王爷会就此死心。妾身也曾试着模仿你的穿着,模仿你的说话方式,然而这样做只会激怒王爷。”姼嬑已是悲痛欲绝,她每说出一句话便要喘息很久,仿佛呼吸都成了一件困难的事。“但这些,我都不在乎了。王爷如今在狱中,不知何时便会被问斩。妾身求求您,就算您对王爷没有情分,也不要让他离我而去。王爷他,他决不敢犯上作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