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嫔们闻言,忙道“受教于皇后娘娘”。便是恨毒了自己的昭妃,此刻亦不敢流露出一丝忤逆之意。玉衍见状,笑着拨弄着手上玉石紫玛瑙手镯,和颜悦色道:“德贵嫔如今也解禁了,前儿个让你受了不少委屈。本宫会和皇上说,找个吉日把你位分进一进。”

她这样说,便是意在让众人知道,忠心于她之人自会有飞黄腾达一日。妃嫔们相互交换了个眼神,目光便零散地落在了昭妃身上,不觉流露出几分厌恶之意。玉衍将一切尽收眼底,面上却依旧笑容得体。“昨日皇上似乎还一同封了位新人……”

她话音刚落,芷贵人便恭敬上前行礼道:“嫔妾还未贺过娘娘新喜,皇后娘娘万福金安。”她身着一袭水绿色绣兰桂齐芳的轻棉窄银袄,搭一条桃色撒青白星点的双层缎裙。漆黑的发髻上只插了指红玉簪子,一张小脸清秀而不失灵巧,远望如三月新绽的夭夭桃花。她这样的装扮也是经玉衍指点,正合天子胃口。芷贵人微微抬眼,唇边勾起一丝和婉笑容。

玉衍自然会意,却只是端然道:“从前闻听你身子不好,也没见过几面,现下既然搬进了永宁宫,便不要再一味避人不见了。”

“嫔妾谨遵皇后娘娘教诲。”芷贵人矜持有度,落落大方,玉衍见状不觉欣慰地点了点头。

见皇后如此,因有身孕而被晋为永宁宫一宫之主的容姬便有些不快之色。她手捏一片芙蓉酥,娇俏笑道:“如此说来,妹妹也真是好本事,这俏没声儿的就成了贵人。”她深深望了一眼佳贵人,眉梢更染讥讽之色,“不像有的人,绞尽脑汁讨好皇上也才不过如此。”

佳贵人经不住说,就势便要发作,只是一看容姬那足有三个多月大的小腹,到了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下去。她换过一副懒散的笑容,应和道:“可不是么,芷贵人若能再怀上一胎,怕是位至芷嫔也不是难事吧。”

芷贵人闻言,双肩猛然一颤。抬眼之时却见玉衍正目光闲散地凝视自己,那笑里仿佛是暗含期许的,然而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不可能怀上孩子。那时玉衍还是景贵妃时,她曾暗自盘算着先借住这个贵妃之力讨得圣眷,待哪日玉衍被皇上冷落了,她便无需再看人脸色行事。可芷贵人万万不曾料到,景贵妃竟有封后一日,也可见那时宫里盛传天子对先皇后秦氏心怀愧疚的传言不过是空穴来风。

不——芷贵人猛然一振,流言盛传时正是选秀前后,自己也许一开始就被她算计了进去。

她心中早已懊悔不已,然而一迎上玉衍的目光,她便立时感到一股恶寒之意。自己根本不是皇后的对手。

“各位姐姐说笑了,嫔妾资质平庸,侥幸能入皇上圣眼已是上天眷顾,怎敢奢求更多。”

容姬闻言泠然笑道:“妹妹这张伶牙俐齿倒是……”

“苏鄂。”玉衍眼神微凉,似是无意开口一般,“给容姬多上一盏好茶,她说了那么多,一定是渴了。”

容姬自知失言,忙讪讪住了口,有些不安地觑着凤椅上的女子。然而玉衍却已不再看她,只用手扶了扶额角,慢慢道:“既然见过本宫了,姐妹们便散了吧。本宫午后还要随皇上祭祖,现下有些乏了。”诸女闻言皆纷纷起来告辞,三三两两地出了长年殿。却唯有宁淑媛,似有话要说一般,犹犹豫豫地留在位子上,见玉衍起身,忙唤了声“皇后娘娘”。

她身着洋紫的青哆罗呢袍子,一如既往的消沉素净。明明是从二品的淑媛,却极易被人忽视。她这位分还是与玉衍同时晋封的,而几年下来,两人之间却已是天壤之别。玉衍对她仍怀有最初的欣赏赞慕之意,只是诸多不快之后,再无缘同她以姐妹相称。

“臣妾有事请问娘娘。”宁淑媛踌躇之中,亦流露出一抹焦急之色,“这些日子,承影可在娘娘身边。”

玉衍微微一怔,不及多想便径直道:“自宫变那一夜后,本宫再未见到过他。”

那女子的神色骤然凝重,便如开在枝头的一朵红梅遽然迎上风雪,好一会都说不出话来。然而没有细想的玉衍不过是以为承影受了裕灏之令暗自处理叛变后事,因此并未多说。

一切看似平静无异,直到那之后,她在宣华殿无意中撞到了那个人。

玉衍记得,那是在五月中旬一个阴雨蒙蒙的天气里。地上湿湿滑滑的泥泞一片,青石缝里密匝匝的苔藓冒着不祥的水雾气息。她从凤轿里向外张望,便见远处红瓦金顶的殿阁皆被泛白的雾气染成了青灰之色,累卵欲倾的压抑感让她的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沉重起来。玉衍听说皇帝一清早便在宣华殿内会见内阁大臣,遂等到午后才乘轿前去,所为之事也无非是些后宫琐碎。德贵嫔于一个月前晋为德修仪,本是该为她另安排座新殿的。

宣华殿前空荡荡的并不见服侍之人,玉衍耐不住外面潮湿之气,并未多想便推门而入。岂料倏然映入眼帘的除去那身着团青變龙常服的天子,另有一黑衣执剑的侍卫跪于案前。听得动静,那人惊觉地转过头来,竟是一张玉衍从未见过的脸。

裕灏抬起头,神色亦有些沉重。他食指和中指间夹了杆玉质狼毫,簌簌转的极快。看向玉衍的神色无端有些凉薄。“朕以为吩咐了不准任何人进来。”

诡异的气氛里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尴尬之意,玉衍正要开口,身后便响起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董毕急匆匆地探进身子,跪地叩首道:“皇上,奴才只是抽空去看了眼后厨的参汤,实在不知皇后娘娘会……”

不待他说完,裕灏便不耐烦地挥手打发了下去。随着厚重红木门关紧的声音,殿里只余下各怀心思的三人。玉衍绞着衣襟上万年青的寿字滚边,说话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只好默默立于香炉边上,等着皇帝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