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次日,风细细起得甚早,却与她这些日子的散漫嗜睡大不相同,伺候她起身的嫣翠颇感惊诧的看她一眼,到底忍不住问道:“小姐今儿的精神倒是特别好呢?”

偏头看她,风细细抿嘴笑道:“有好戏看的时候,我的精神总是很好的!”

一边的嫣红听着,满腹忧虑不觉消了好些,取而代之的却是无奈:“小姐可真是心宽!”言下既是好气又是好笑,只是说到最后,语气仍不免带了些微的犹疑,显然仍有担心。

风细细却只是笑:“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与心宽与否全无关系,只索由它去罢了!厚婶那里,不会有问题吧?”她如今最是担心的,反是厚婶那里掉了链子。至于李妈妈究竟是不是别有用心,她却不在意。说到底,她所能做的,也只是把自己这一方面安排妥当了,不出纰漏,至于其他,也只能是听天由命了。

只是她嘴上说的虽轻松,心中又何尝不发虚。这种身处黑暗,只能被动防御的感觉其实糟透了,但她却不能表现出来,以免身边的嫣红嫣翠也跟着焦虑起来。

如今只希望李妈妈确实有所举动,她也好借此一举重塑自己的形象,也让瞿氏夫人从前旧人对她彻底改观,并愿全力助她脱离目下窘境。

她这话说的甚是轻松,而神情之间自然流露出自信之色,却让原本忐忑不安的嫣红放下心下来:“小姐放心!我娘那边,我已得了准信儿,今儿她是必来的!”

风细细点头,便也不再多说什么。这个时候,说的愈多,反而愈显得紧张,倒不如少说些的好。一时盥洗完了,她便在梳妆台前坐了,由得嫣红为她打理一头长发。

光洁明亮的水银镜内,映照出她的颜容。因着自幼身体虚弱的缘故,这具身子的发育也较寻常少女要慢上一些,到了如今将将及笄的年纪,才不过刚刚要长身体。也正因此,这阵子的好吃好睡使她不过短短时日,却已展现出与前不同的风貌。往日瘦削的瓜子脸上多少添了些肉,苍白如纸的肌肤也有了些许的血色,看去虽仍带病容,却比从前清秀明媚了许多。

见她对镜发怔,神色若有所思,一边的嫣翠不禁道:“这阵子小姐的气色真是好了许多呢!”

嫣红正专心的为风细细梳头,闻言之后,不免一笑:“你才发现吗?我如今想想,果然老人所说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是再真不过的!”这话指的却是风细细病重濒死之事了。

风细细听得笑笑,她自然不会对此解释什么,不过听了这话,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伤感而已。

说笑之间,梳好了发髻,风细细便站起身来,转头朝着嫣红嫣翠一笑:“先用了早饭吧!”

一时用过了早饭,又略歇了片刻,嫣红看着时间将至,便匆匆出了门,不多时,已引着一名妇人回来。那妇人看着不过三十余岁年纪,身材虽略觉丰腴,却并不予人臃肿之感,肤色甚为白净,容颜五官与嫣红颇有几分相似,风细细一见了她,便知必是厚婶无疑。

厚婶显然时常过来,进屋之后,全不拘束,便走了上前行礼。风细细忙起身扶了她,笑道:“厚婶太多礼了!这些年若不是你与厚叔处处照应着,哪里还有我在?往日我懵懂无觉,身子又弱,不免失了礼数,厚婶可莫放在心上。嫣翠,快些看座!”

厚婶不意这位小姐竟能说出这话来,一时竟怔了,直到坐定之后,她才回了神,忍不住的就拿了眼看向一边的女儿。风细细性情大变的事儿,她虽说也从嫣红口中听说了些,但因着没有亲眼目睹的缘故,总觉得即便是变了,也只是寻常,哪里就真能判若两人了。

然而这会儿她亲眼所见的风细细,是真让她震惊了。

瞿氏夫人过世虽已有些年头,但风细细院里的用度,却还都在他们夫妻手中,即或她不是每月都能得空过来,但一年里头,来上个七八次却也还是少的。她甚至还能清清楚楚的记得上次她来这院子里的时候,风细细正病着,恹恹的躺在**,听说她来了,也不过是应了一声,竟是连眼也不曾睁开看她一看,更莫要提这些个客套话了。

当着风细细的面儿,嫣红自是不好同她娘说什么,只递了个眼色,又笑了笑,示意她莫要太过惊讶。勉强压了心中的震惊,厚婶挤出一个笑容,抬眸仔细打量了一番风细细,道:“小姐的气色,可比我上回来时,要好得太多了!”她这话本来只是圆一圆有些僵滞的场面,然而话到最后,却终于还是不免带了些欣慰之意。

一来,风细细也算是她自幼看着长大的,岂能全无感情;二来,女儿嫣红如今正在风细细身边伺候,这位小姐若是好,嫣红自也吃不了亏去,而她若是不好,嫣红怕也难有好果子吃。

风细细本就是个精细人,厚婶这瞬间的面色变幻,她自是看得清清楚楚。笑了一笑后,她道:“这阵子,我的身子真是好了许多,再好生调养一段日子,说不准真能大好呢!”

她自家知道自家事,知道自己的身体是一定能好的,只是这件事儿却是断然不能声张的,不管是对厚婶还是对嫣红二人都是一样。她可不想被加上个借尸还魂的妖女帽子,闹得不能安宁。因此说到这个时候,也只能是含含糊糊的支应过去了事。

厚婶点头,心中虽也奇怪风细细沉疴多年,怎么忽然就好了,但这事不管怎么想都算是好事,她自然更不会去疑忌什么,顿了一顿后,想起今日过来的目的,她便自然而然的转入正题问道:“小姐命我今儿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儿要吩咐吗?”

这次风细细急急请她过府,因着时间紧的缘故,嫣红却没能亲自去一趟,而命人带话传话,自是不能说的太过清楚,因此厚婶也只约略的知道一个大概,却并不知究竟为何。

转头朝着嫣红一笑,风细细道:“这事儿说来虽不话长,但也琐碎,嫣红,你来说吧!”厚婶的性情、为人,她所知甚少,若要自己来说,倘或漏了破绽,反而引人疑窦,倒不如让嫣红来说,一来省了她自己的口舌,二来母女二人有商有量,什么话也都好说。

见嫣红点了头,风细细便起了身,笑道:“今儿天气倒好,嫣翠,你陪我出去走走吧!”一面说着,却又转向厚婶道:“厚婶与嫣红也有些日子没见了,今儿就在我这边好生说说话吧!”

厚婶闻声,眸中诧色愈浓,却也并没说什么,只笑着谢了。

风细细又朝嫣红点一点头,便带了嫣翠闲闲的走了出去。嫣红与厚婶也忙快步跟上,一路将她送了出去。虽则说风细细吩咐了,让在这边好好说话,但她二人也不会不识抬举到真在风细细的屋里说话,见她去了,便自回嫣红屋里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