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大夫人自以为得了主意地告退了,老太太脸色十分不好看,只是碍着族里的老妯娌和若兰若华两姐妹还在跟前,不便表露,只是露出一丝倦意,半躺在贵妃榻上,让蓝琴取了如意锤替她锤了腿,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她们说着话。

几个叔伯太太也是极会做人的,见着情形都笑道:“年岁大了,竟然这般不经事,才小半日的功夫便觉着累了,少不得向王妃、夫人和老太太告个乏下去歇着了。”老太太也不多留她们了,只是吩咐了丫头们把饭送到她们房里去。

若兰瞧了瞧若华,也笑着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也不敢扰了老太太歇息,先回府去吧。”

老太太却是向她二人道:“你们难得过来,就陪我用过饭再走。”蓝琴放了玉锤,带了房里的丫头们出了门去吩咐摆饭。

看房里再无别人了,老太太才长叹一口气,向她二人道:“终究是你们老爷的不是,连累你们了。”

若兰与若华二人一时也是心酸,低着头不发一语,先前在叔伯太太们跟前不说这个,是为了给长房留一点体面,也是为人子女不言父母之过,更是老太太不肯在族里折了这面子,闭上门来她们祖孙三人,自然是知道里面的苦楚的。且不说这些年继母潘氏明里暗里让若兰若华二人受了多少委屈,就是这过了门之后,为了大老爷私下攀交肃郡王,做那等昧良心谋逆的事,荣亲王府与王家不是不知道的。太妃虽然渐渐对若华有了改观,这也是若华拼了命得来的,但是对杜家始终是有所忌讳。王家大夫人精明厉害的名气也是在外的,想来若兰必然也是日子不好过。

老太太哪里不知道这些,她如今已经对长房死了心,只想能保住二房一脉,只是这两个孙女她是打心里疼的。她无力地靠在引枕上,眼泪顺着眼角的皱纹滑落下来,道:“祖母老了,不能教导你们老爷走正道,也不能守着杜家和睦兴旺。只能快刀斩乱麻,保住剩下的人,你们不会怨我吧?”

若兰上前跪下握住老太太的手:“祖母说哪里话,您这是真心疼爱我们呢,不然只怕……”若是老太太不肯发落长房,将他们逐出宗族。日后事发不但族里和二房要被连累了,她们俩这长房嫁出去的女儿也必然被夫家嫌弃是罪臣之女,自然是要休弃了的。

若华眼中噙着泪。她不是老太太的亲孙女,只是顶着这名头占着这身躯,但她自活在这个世界,第一个依靠就是老太太。是她一直护持着自己,虽然这里面有若华的算计和老太太的私心,但是老太太对孙女的疼爱也是真切的,如今也是为了她们,她心中的感动并不比若兰少,也便上前握着老太太的手道:“祖母宽心,二老爷去了外任磨砺上些时日必然会有长进的。婶母也是识大体的,不会就这么让杜家败落下去,就是姐姐和我也会帮衬着。”

老太太如今唯一的心愿就是能让杜家能不会就此败落了,听若兰若华这么说,心里也是和缓了不少,拍了拍二人的手,宽慰地笑道:“你们只管放心,祖母不是那种没见识的妇人,既然下了决心就不会胡思乱想了。好了,都起来吧,我还有事情要交代呢。”

看若兰若华二人坐定后,她才向外唤了声:“蓝琴。”蓝琴打了帘子进来,手里却是捧着个红木漆金匣子,呈到二人面前。

“你们打开来瞧瞧。”老太太这会子倒是面上有了些笑意。

若兰依言轻轻打开来,却见匣子里是一叠子银票,下边压着一叠子契书,只是瞧那银票票面却是两千两一张的官票,那么一叠子怕是有个几万两。二人都吃了一吓,这可不是小数目,不由地都瞧着老太太,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老太太见她们目光里都是询问,并无半点私心,笑道:“你们祖父当日在时,咱们杜家虽然不是什么巨贾大富之家,但也薄有积蓄,只是族中关系复杂,也不敢太过露白,只是取一部分与两房里支用,多的都留在我手中,到你祖父去世我便将那些都换了银票买了些铺面田地,打算等百年归老时贴补家中,如今……怕是用不上了。”

她有些感伤,抬眼看着二人道:“你们两个都有了好归宿,一个是王妃,一个是得了三品淑人的诰命夫人,外人羡慕还羡慕不来,但是终究是嫁做人妇,娘家如今也指望不上了,只得靠自己苦熬着,手上有些余财总是便宜些,就是有个什么也能盘算着。”她含笑地看着二人。

若兰若华忙将那匣子推了回去,道:“这使不得,这些是祖父留给您的,我们万万不敢要的。”

老太太打断她们的话,恳切地看着她们:“你们若是真心孝敬祖母就拿了去,不必担心我,待这边事了,我就随族里的人一道回了徽州老宅子里住着去,自然留了些。”

若兰听闻老太太要回徽州去,一个人住在老宅里,滚下泪来:“祖母,您一个人回去叫我们如何放心得下,不如您就跟着二老爷去任上吧,这些也给二老爷吧,也能过得宽裕些。”

若华看着老太太道:“姐姐与我如今都是当家主母,吃用都是不缺的,也都留了体己,这些银钱和契书是祖父留给你的,我们不能要,就如姐姐说的,给了二老爷和婶母吧,他们自然是感激的,日后若梅若芳出嫁,文敛读书娶亲也用得着。”

老太太笑着摇头:“你们不知,你们二老爷素来锦衣玉食富贵惯了,才是那么个懒散不成器的性子,如今我老了,长房也要分出去了。再无人能帮着他们了,他去了外任有没有什么积蓄,若是再不自立便会拖累一家子人,我就是要磨砺磨砺他呢,这些钱财若给了他们便是害了他。”她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我年纪大了,也经不起舟车劳顿,这次跟他们回了徽州。也就不打算再走动了,叶落归根,老宅子是当年你祖父亲手建下的,我能在那里归老也是极好的。”

这分明是在交代身后事了,若兰若华姐妹二人忍不住哭了起来。面对杜家分崩离析,祖母已经心如死灰看开了后事,但是她们两个却是倍感辛酸。

老太太笑道:“好了,好了,我不过是平白一说,惹了你们姐妹俩一筐子眼泪。快把这些收下吧,这也是我做祖母的一点子心意,日后你们没了娘家依靠。要打点的还多着呢。”旋即又笑道:“好在你们舅舅如今在京中任职,舅母又是最和善的,有什么也可以求他照看一二,我也便放心了。当日。是杜家对他们不住,如今也是报应了。”声音低低不可闻。

若兰擦了泪,强笑道:“祖母宽心,舅舅为人最是和气宽厚,必然会多看顾着的。”

若华见老太太脸上已真切地露了倦色,也勉强笑着道:“如今说这些还早,倒是祖母已经累了好一会子了。该好好歇歇了,我和姐姐去吟华苑用了饭就是了。”

老太太已经把心中牵挂的事都交代了,的确没什么精神再与她们说话了,便点点头,吩咐丫头好生伺候着,这才扶着蓝琴的手向里间去,临走时,还转头与她二人道:“这匣子你们收了去,不然就是不肯孝顺我。”头也不回地走了。若兰与若华面面相觑,只得捧着匣子出来。

到吟华苑二人匆匆用了饭,商量了一下,若华坚持把匣子交与若兰,她心里清楚,当日若兰嫁过去是做妾,一点子外财都不能带,就是头面首饰只怕大夫人也是克扣了的,虽然后来扶了正,但补聘不比正娶,不过是走个过场,没有什么大宗,这些放在若兰那里,她也就不那么捉襟见肘了。自己却是有不少私房体己,庄子都有好几处了。

若兰熬不过她,只得收了,连声嘱咐道,若是有急用只管让人来取。二人这才收拾了回府去。

才出了内门,马车都已经等着了,只是荣亲王府的马车前刘婆子在旁等着,见若兰若华出来,忙笑着迎上去请安:“给王妃、王夫人请安。”

若华有些奇怪:“你怎么过来了?”

刘婆子笑道:“王爷说府里无事,便过来接您了,现在前门那里。”若华愣了愣,脸上微微泛红,他怎么来了。

若兰却是看着她笑了,看来这荣亲王也也不似外间说的那么冷面,到还知道心疼体贴,悄悄儿拉了若华一把,打趣道:“你还不快去,别叫王爷等久了。”

若华脸上**辣的,瞪了她一眼,道:“你也快些走吧,小宜章怕是闹着要娘呢。”

若兰一拍手,懊恼道:“你不说我倒忘了,他怕是这么会子不见我要闹了。”急急忙忙与若华告别了,上了自家马车走了。若华也上了马车,刘婆子引着向前门去了。

到了前门,只见门前站着不少人,杜宏昌带着好些管事正躬着身子说话,最打眼的就是那个银白箭袖织金蟒袍,着白龙冠背手而立的修长人影了,可不就是他,身后还跟着几个侍卫随从。

见她的马车来了,那侍卫上前与他说了几句,他回过头来看向这边。若华见他分明瞧见自己了,少不得下了马车来,上前微微屈膝:“王爷。”

萧琰点点头:“你既然无事了,那便回府吧。”若华点点头。

一边正愁着搭不上话的杜宏昌见她来了,顿时欢喜地很,忙上前向她道:“还不快请了王爷到府里坐坐。”

若华还没开口,萧琰却先冷了脸,虽然他是若华的父亲,但现在若华是他的王妃,君臣有别,他这般命令若华便是不该,只是碍于若华的面子不好发作。

还是刘婆子有眼色,上前道:“亲家老爷,王爷与王妃要回府去了,就不打扰府上了。”却是把王妃两个字咬得极重。杜宏昌一时明白过来,不由地老脸生红,待要上前陪了笑分辨几句,却听萧琰冷淡道:“走吧。”若华忙跟了上去,扶着他的手上了马车,垂下帘子不再多看一眼。

看着马车和随车侍从远远走了,杜宏昌满心懊恼,方才看荣亲王爷待若华分明是上心的,只是若华这个女儿竟然半点没想着要帮着自己,居然一点也指望不上了,还不如若瑶这个妾室夫人来的有用,他甩了袖子悻悻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