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恐惧地后退了一步,仿佛面对着一面镜子似的,看着地狱的第19层里的女子———同样是长发披肩,同样是白色长裙,同样是那张脸庞,同样是那双眼睛。好像画家就是以春雨为模特,画下了眼前的这幅画。她呆呆地看着画中的自己———她双臂环绕着马佐里尼,两个人含情默默地注视着对方,他们分明是最亲密的爱人,似乎已经历了无数劫难,永远都不能分离。不,春雨忽然有了另一种感觉,在马佐里尼的眼神里,似乎还带着某种邪恶?

天哪,她这才发现了马佐里尼的真实面目,他拥有魔鬼般的邪恶,完全控制了眼前的女孩,使她无限深情地爱上了自己。

耳边忽然又响起了那个致命的问题———你知道地狱的第19层是什么吗?

此刻,春雨已经知道了答案:地狱的第19层=爱上魔鬼这时她像虚脱了一样坐到地上,嘴里喃喃地念着:“当你进入地狱的第19层,就会爱上最邪恶的魔鬼。”

突然,身后传来了一个沉闷的声音:“你终于发现了最后的秘密。”

春雨像是被电触了一下似的,缓缓地回过头来,看到了一张阴影中的脸庞———高玄。“这个人非常疯狂?”

叶萧看着外边的雪,北风猛烈了许多,雪花疯狂地乱舞起来,全都融化在了窗玻璃上。

文医生也深深吸了一口气:“对,如果不是这么疯狂的人,怎么会想到发明这样一种游戏呢?而且还造成了这么可怕的后果———天才往往都是疯狂的。”

叶萧忽然想起了严明亮,他还不清楚那个人的底细,但已经委托同事去调查了。难道严明亮就是那个“疯狂的天才”?

文医生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还有些情况要告诉你。到我楼上的办公室去吧。”

他们很快来到了楼上,文医生打开电脑,屏幕上显示了一封—。

叶萧看了一眼说:“全部是英文,我没时间细看了,你说说吧。”“昨天晚上,英国一家精神病院给我发来了—。最近这些天,因为研究许文雅的病例,我查阅了国外大量的相关资料,还给欧美许多著名的精神病院发去了—,询问他们是否有类似的病例。但到目前为止,国外似乎也没有类似许文雅这样的病例。但我在—里说明了这种罕见的地狱妄想。英国的这家医院,就因为这个原因,给我发来了这份病例资料。”“关于地狱妄想的病例?”“是的,这家医院在三年以前,曾经收治过一个年轻的男病人。该病例具有某种家族病史,从小就极度自恋,认为自己是最完美的。他长大成人以后经历了某件挫折,内心变得更加阴暗,经常产生幻觉和妄想。英国一位最著名的精神病专家,曾经专门研究过这个病例,通过长达好几个月的催眠治疗,渐渐发现了他内心隐藏的东西。该病例病人认为自己不是一般的人类,而是尼采所说的‘超人’。但更为奇特的是,该病例病人有着极其罕见的地狱妄想,他认为除了十八层地狱以外,还存在着地狱的第19层。”“地狱的第19层?”

“对,他认为每个人都将经过地狱,但在前面的十八层地狱中,都会因为种种罪孽而被淘汰,只有最勇敢坚强的‘超人’才能到达地狱的第19层。当然,这种妄想深埋在他心底,平时从来不显露出来。那位英国专家是在对他治疗的过程中,很偶然地发现了这一罕见的妄想症状。”但叶萧还是有疑问:“既然这个人把内心的妄想隐藏得很深,又是怎么才会被送到精神病院的呢?”“这是因为一起刑事案件。据说他在家里安装了偷窥的望远镜,偷看对面楼房里的每一户人家,他发现每一个窗户里都发生了罪恶的事情。比如丈夫虐待了妻子,主人强暴了菲律宾女佣,子女殴打了年迈的父母等等。这些人看起来道貌岸然,其实私下里都非常肮脏,而这些人都逃脱了惩罚。”“听起来就像是希区柯克的《后窗》。”“是的,他也给那些做了坏事的人打了电话,但不仅仅是在电话里讹诈,更可怕的是,他在电话里对他们实施了催眠。是不是很奇怪?通过电话也能催眠?这大概和手机短信催眠是一样的道理。他实施的电话催眠相当有效,使那些人产生了严重的幻觉和妄想,结果有人因为实在忍受不了而自杀。英国警方介入了调查,根据死者的电话记录找到了打电话的人,发现了实施电话催眠的真相。本来英国法庭是准备要起诉他的,但后来又把他送到了精神病院,这才发现了他的地狱妄想。”

文医生的话还没说完,叶萧已经走到了窗边。他看着大楼对面的一栋住院楼,一排排窗户展现在眼前,每一扇窗户里都有精神病人在看着他。隔在他们之间的,是漫天的雪花。

突然,叶萧新换的手机响了起来,电话里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感觉非常别扭:“喂,是叶萧警官吗?”“你是哪位?”“我是严明亮,能和你谈谈吗?”

高玄的脸渐渐露了出来,在这间秘密的暗室里,他的眼睛竟有些可怕起来。他缓缓地走到春雨面前,将手伸向了她的额头。但春雨却后退了一大步,几乎退到了那幅画上。她颤抖着看着高玄,好像一下子变得陌生起来。

高玄露出了奇怪的微笑:“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吗?地狱的第19层是什么?现在你已经知道了,地狱的第19层就是一个字———爱!”“爱?”“是的,你知道你身后这幅画是谁画的吗?就是马佐里尼本人———当年他从天苍山回到上海,曾经举办过一次画展,挂出来的就是这幅油画,名字就叫《地狱的第19层》。”“可你为什么骗我?明明这幅画就在你的手里,明明你知道地狱的第19层的秘密,却还让我到处去寻找,让我经受那么多恐惧!”

高玄又一次伸出了手,抚摸着春雨的头发说:“对不起,从我出生的时候起,这幅画一直就挂在这间暗室里,因为———我是马佐里尼的后代。”“马佐里尼不是意大利人吗?”“是的,但我也说过———当他在天苍山隐居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当地的美丽女子,他们深深相爱,并一起到了上海。”“就是画上的这个女子?”春雨又回头看了一眼,颤抖着说,“她长得怎么这样像我?”“这就是冥冥之中的安排了。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马佐里尼已经和她秘密地结婚了,后来还生下了一个男孩,也就是我的曾祖父。马佐里尼被绞死以后,女人独自带着儿子长大,并一直在上海居住。三十年代,他们买下了这套房子,就把马佐里尼留下来的这幅画,一直放在这间暗室里,不准让任何外人看到。我是在这房子里长大的,从小就看着这幅画,我觉得马佐里尼一直在对我说话,他的灵魂始终都飘荡在画中。”“你有十六分之一的意大利血统?怪不得你的眼睛像欧洲人,特别像马佐里尼。”“是的,我之所以瞒着你,是因为我曾发誓不告诉任何人这个秘密。”

高玄继续抚摸着她的头发,手指像梳齿一样在她发丝间穿梭。他又贴到了春雨的耳边:“当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就无法控制自己了。

我知道我迟早会爱上你的。但我又不能说出秘密,只能一直暗暗地帮助你,用特殊的方式让你知道马佐里尼,带着你去天苍山寻找古代壁画,一切都是为了让你发现秘密。其实,我刚才说出去买点吃的,就是为了让你有单独行动的机会。我想以你的聪明,一定会发现我卧室里的秘密的。这样一来,我既没有违背我的誓言,又让你如愿以偿了。”“可现在我已经到了地狱的第19层,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幅画不是已经给出答案了吗?永远和我在一起吧,你一定会得到幸福的。”

春雨的身体不住地颤抖着,在犹豫了几秒钟后,她终于把手放到了高玄的掌中。

高玄轻轻地揽她入怀,在她耳边呢喃着:“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的。”马佐里尼正在画中冷冷地看着她。

突然,一阵奇怪的铃声打断了他们,高玄皱着眉头说:“是外面的门铃声,我出去看看,你就等在这里,千万不要出来。”

高玄走出暗室,来到客厅外打开了房门,看到了一张陌生的面孔。

这是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男子,穿着一身笔挺的警服,露出一双锐利的目光。“你就是高玄?”他亮出了一张警官证说,“我叫叶萧,能进去和你谈谈吗?”

高玄的表情异常镇定,他微笑着说:“当然可以,请进。”

叶萧缓缓走进客厅,目光敏锐地扫视着四周,说:“你是大学美术系的老师吗?”“我不是老师,只是学校请我每周去讲几次课而已。我真正的身份是个画家。”“你认识一个叫春雨的大四女生吗?”“是的,我认识她,她给我做过模特。有什么问题吗?”“你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高玄耸了耸肩膀:“这我不太清楚。她怎么了?”

“她现在非常危险。”叶萧暗暗地握起了拳头,目光像鹰一样盯着高玄的眼睛说,“她很可能与一个精神变态者在一起。”“精神变态者。能告诉我他的名字吗?”

叶萧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地说:“他的名字叫高玄。”

高玄的脸色依然保持正常,平静地看着叶萧却不回答。

忽然,在高玄背后的房间里,露出了春雨的脸。

叶萧立刻就看到了她:“春雨!”

高玄的脸色霎时变了,他飞快地退进了里间,然后把房门关了起来。他一把抓着春雨的手,向后面的房间跑去。

春雨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一路叫着:“你干什么?我认识叶萧的。”但高玄并不说话,他把春雨拖进了一个小房间,屋顶有一间小天窗,架着一道狭窄的梯子,他先把春雨托上梯子,然后自己也爬了上来。春雨立刻感到一阵寒冷,原来上面就是房顶了。脚下踩着积雪的瓦片,头顶上飘着雪花,而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了。

高玄又把梯子拉到了上面,然后关上了屋顶的小天窗。他们沿着屋脊向旁边走去,瓦片上积了许多雪,稍有不慎就会滑下去,所以高玄非常小心,几乎是爬着过去的。

到了屋脊的另一边已经无路可去了,他们只能坐在了瓦片上。高玄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春雨颤抖的肩膀上,轻声说:“没关系,只要再忍耐一会儿,他们在下面找不到我们,就会以为我们已经跳窗逃了,到时候就会离开。”

春雨已经瑟瑟发抖了,她呆呆地看着周围的天空,屋顶上的视野非常开阔,旁边就是缓缓流淌的苏州河,四周耸立着许多栋高楼,但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们,除非是从附近的高楼看下去。

她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盯着高玄,冷冷地说:“不,你先告诉我,我们为什么要逃?”

高玄知道再也瞒不过去了,忧伤地说:“我只是不想与你分别。”“为什么?难道叶萧是来抓你的?”

“我想是的吧。”他轻轻叹了一声,口中的热气立刻被风雪吞没了,“他们应该发现了秘密。”“什么秘密?”

他那双眼睛忽然变得特别吓人,在飘雪的夜色里似乎露出某种野兽般的幽光:“地狱游戏的制造者———那个人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