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凭着吴瘸子和葛守富的关系,白东方团伙有了过硬的保护伞做靠山,一般情况不会被警方打击。第二,白东方开办的游艺厅生意火爆,日进斗金,这就有了经济基础,远远比一般的流氓团伙有钱。第三,组织严密,管理规范,分工明确。白东方团伙核心成员有四个人:白东方、吴瘸子、吴孝南、吴炎峰。白东方以前的弟兄,这时在沈阳的没几个,当年白东方团伙有四五十人,但过了这么多年,抓的抓,走的走,死的死,残的残,狠角一个也没剩下。但这不要紧,别忘了,陈青梅可是陈青龙的亲妹妹,当年陈青龙的两个结拜兄弟吴孝南和吴炎峰,经陈青梅介绍加入了白东方团伙。这哥俩是绝对的狠角,绝对有杀人的胆量,当年也是称霸一方的大流氓。吴孝南和吴炎峰于1988年初刚刚从大北窑监狱放出来,正在困顿落魄之际,白东方伸手拉了他们一把,让他们俩召集了些弟兄,在工人文化宫的游艺厅看场子。

白东方这个人,能在黑道上成功,靠的不单单是心狠手黑敢杀人,他名声的获得,更多是因为他这个人仗义。当年他一把利斧灭人满门,为的是替父母报仇,虽然为国法不容,但于情于理,他都是站在正义一边。后来他路遇吴瘸子被红卫兵批斗,又出手救了吴瘸子一命,更是有点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客风范了。再后来他做的许多事情,比如为报陈青梅救命之恩,主动退出沈阳黑道,不惜血本替魏巍疏通关系,以及协助刘涌跑路去广州等等,其出发点都是基于一个“义”字。或许,他的内心深处,崇尚的就是梁山好汉那种替天行道、快意恩仇的“义”。就算是白东方的死敌,提起他时,都不得不承认他是条好汉。

什么叫命运?我是这样理解的:命者,先天之禀赋也;运者,后天之选择也。两者相加,合称为命运。人不能选择自己的父母,不能选择自己长啥样,但是走什么样的路,人还是有一些选择的余地的。所谓选择即是命运。而人的性格和观念,往往决定了人选择什么样的道路。按照白东方的性格,若放在古代,放在盛唐或者南北两宋,毫无疑问,他将会成为那种真正意义上的大侠,说不定梁山好汉就是一百零九位了。但是,他真的不适合混黑社会,如果他不能适时做出改变,那他必定要被未来所淘汰。只可惜,白东方还没来得及去选择蜕变还是坚守,他就以一种无可奈何的方式退出了江湖。

在我们每个人做出选择的同时,也在被自然、被社会所选择。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就是规律。

我本人是真正接触过黑社会的,而且不是一个地方的黑社会,我对黑社会的评价是:残忍狡诈、贪婪暴虐、无信无义。只要你是真正的黑社会,不论你本质如何,都必须学会这些,否则你根本无法在这条路上走下去。黑社会成员之间,是靠利益维系其关系的,所谓“义气”、“兄弟情义”,纯属瞎掰,根本就不存在。文艺作品啊,是能够直接影响人价值取向的东西,凡是鼓吹黑社会“兄弟义气”的小说、电影、电视剧,都是极端不负责任的,特别是前些年的港台片,从《英雄本色》到《古惑仔》系列,都在严重美化着黑社会、毒害着青少年。在此,也郑重告诫年轻的朋友们:请远离黑社会,远离江湖。

好了,扯远了,下面言归正传。

在工人文化宫的游艺厅虽然是白东方一个人出钱开的,但他却给了吴瘸子四成的股份,吴孝南和吴炎峰每个人也有一成股份。这在今天的人看来很难理解,但当年的白东方却认为这就是“义气”。

吴孝南负责看场子,吴炎峰负责收赌账,而吴瘸子则在游艺厅里放起了高利贷。白东方这个团伙与以往的流氓团伙之间的区别在于,他们是一个经济实体,他们这些人只想多赚钱过上好日子,他们从不招惹是非,他们没有“扬名立万”这种华而不实的诉求,除非你威胁到了他们的经济利益,否则他们是不会轻易对谁使用武力的。可即使是这样,到了1989年,“牌机”的大名在沈阳仍然是家喻户晓。

人怕出名猪怕壮,虽然白东方只想做生意赚钱,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想踩着他肩膀成名立万的人太多了,志铮就是其中的一个。

志铮和舒卫红从白沟回到沈阳时,已经是1989年5月上旬。是年,这俩人都是二十岁的年纪,大概那个年代的孩子发育晚,所以他们还处在青春后期。这个时期的男孩子,荷尔蒙的过量分泌,使得他们异常好斗、冲动,并且向往成功、渴望得到社会的认同。

张爱玲说出名要趁早,尽管舒卫红和志铮都不知道张爱玲是谁,但他们和张爱玲想的一样。

手里有了枪,志铮和舒卫红的自信心极度膨胀,有点不可一世。一回沈阳,他们就连着抢了几个赌局,手里又有了几万块钱。有了钱,俩人又开始烧包,带着舒卫红那帮子弟兄天天去盛京摆酒。某天晚上,他们一伙十几个人刚刚在盛京喝完酒准备走人,舒卫红那个叫冯春雨的朋友突然冲着从他们酒桌旁经过的一个人喊道:“哎!‘牌机’,你也来吃饭啊。”

“牌机”是白东方的外号。冯春雨经常去白东方的游艺厅赌钱,时间一长也算是认识了。白东方听见冯春雨喊他,回身点点头,算是招呼,然后匆匆走了。白东方这天在盛京也摆了两桌酒,请的都是医院的大夫,因为陈青梅的老娘要动手术,按照惯例,是要请主刀医生以及护士、麻醉师等喝酒并送上红包的。

志铮和白东方当年虽然交过手,但当时黑灯瞎火的,俩人谁都没看清对方的相貌,所以他们谁也没认出谁。此时志铮随口问冯春雨道:“这人就是‘牌机’?架子不小啊。”

“那是。白东方你不知道啊?黄瘸子的关门徒弟。现在是工人文化宫游艺厅的老板,吴孝南和吴炎峰当年那是多牛逼呀,现在也跟着他混呢。”冯春雨说。

志铮听着,冷冷地哼了一声,盯着白东方背影的眼睛突然杀气隐现。他捅了捅舒卫红,说道:“卫红,今儿晚上咱把白东方削了咋样?”

“咋削他?”舒卫红抹着嘴上的油说。

“整死他完事儿呗。”志铮说。

“你跟他有仇啊是咋的?”

“没仇,过去不认识。就是看不惯他那得瑟样,跟牛逼贩子似的。”

舒卫红还没说话,冯春雨首先兴奋地说道:“要能把‘牌机’削了,那咱们这一伙儿可就牛逼大了。听说牌机有的是钱,最好还能敲他俩钱花。”

“削就削吧,有啥呀。”舒卫红也说。

志铮一伙人在酒桌上没用两分钟,就已决定了白东方的生死,同时也选择了他们自己的未来。

志铮和舒卫红带着人出了酒店,在马路对面的黑影里躲了起来,等着白东方。到了晚上九点多,白东方终于应酬完了那些外科大夫,走出了盛京酒店。这天白东方是一个人来的,喝完酒他还要去陈青梅家里一趟,通报一下情况。

陈青梅家住在小二台子,也属于皇姑区,距离盛京酒店很近,所以去的时候白东方没坐出租,是步行去的。白东方在前边走,志铮他们后边就跟上了。过了七八分钟,当白东方走到一处铁路涵洞时,志铮招呼一声,他们十几个人冲上去把白东方围住了就打。白东方没有任何防备,身上也没带家伙,只有抱头挨打的份儿。忍着疼痛,白东方还大声问是哪个道上的兄弟,想着要谈一谈。可志铮并非是为了寻仇或者别的目的,单纯就是为了揍白东方一顿,这就没法谈了,也没什么好谈的。

黑暗中,白东方蜷缩起身体,双手护头,不断地大声询问志铮他们为什么打人,是不是认错了人。可是白东方喊着喊着,突然没了声息,原本护着头的双手忽然松开了,蜷缩着的身体也一下子伸直了。

“坏了!不是把人给整死了吧?”冯春雨首先住了手喊道。

冯春雨这一喊,其他人也都住了手。志铮上前摸了摸白东方的胸口,没动静,又探了探鼻息,没反应。志铮骂道:“啥****人啊,一打就死,跟纸糊的似的。”其实白东方并没死,他只是太阳穴上被人踢了一脚,休克而已。

这时一辆汽车从远处驶来,雪亮的灯光刺的志铮等人睁不开眼。冯春雨有点害怕了,他大声喊道:“来人了!咱快走吧!”

志铮没吭声,略一沉吟,他抓住白东方脖领子和裤腰带,一使劲,像扛麻袋一样把白东方扛在了肩头,然后迈开大步就走。众人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得在他后头跟着。志铮也真不是一般人,白东方一米八三的身高,接近二百斤的重量,他扛在肩上仍然是健步如飞。没用了五分钟,他带着众人来到了南运河边。

南运河是浑江支流,早年间那是多好的一条小河啊,记得1982年时,一米多深的河水,还能一眼看到河底的细沙,河里边鱼鳖虾蟹啥都有。可是到了1989年,南运河已经是一条不折不扣的臭水沟了,河水变成了深黑色,臭气熏天,里边连癞蛤蟆都找不到一只。正因如此,南运河边也就人迹罕至,谁没事去闻臭味呢?

志铮把白东方往河边的沙地上一扔,对众人说道:“来呗,大家伙一齐动手,每人扎他一刀。是死是活看他自己的命。”

这天算上志铮和舒卫红在内,在场的一共是十一个人,听了志铮的话,除了身背命案的舒卫红外,其余的人都吓坏了。这帮人一直以来都是不入流的小偷、毛贼,打架的时候能拿把三棱刮刀就算牛逼了,而且就算拿着三棱刮刀也多半是虚张声势吓唬人。

过了半晌,冯春雨首先说道:“志铮,别开这种玩笑。咱快走吧,这儿贼他妈臭。”

志铮一声冷笑,喊了嗓子:“卫红!”

舒卫红也不说话,直接拔出腰里插的一把三棱刮刀,毫不犹豫地在白东方心口扎了下去,白东方的身体一阵抽搐,但他人仍然没能清醒过来。舒卫红把滴着血的三棱刮刀塞到冯春雨手里,说道:“狗蛋,别犯怂,像个男人,别丢咱哥们儿的脸。”

握着三棱刮刀,冯春雨的手微微颤抖,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去捅人,他的梦想是偷几百辆自行车,然后都卖掉,当个万元户。可是舒卫红的话,又让他左右为难,这一刀要是不扎,只怕自己这辈子就不是男人了。这道题,该怎么选?犹豫之中,冯春雨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见冯春雨犹豫不决,志铮拔出了他的五四手枪,“咔嚓!”推弹上堂,然后对准了冯春雨的面门。

“你要干啥啊志铮?”冯春雨慌了。

“你不扎,今天就崩了你。”志铮的语气冷酷而坚定,谁都相信他不是在吓唬人。

“卫红……卫红……”冯春雨求救地看着舒卫红。

舒卫红轻蔑地一笑,然后狠狠扇了冯春雨一耳光,说道:“狗蛋,我问你,你是男人不?”

此时的志铮和舒卫红就像是两个心理学家,一个恐吓,一个激励。黑暗中的冯春雨感觉无路可退了,他终于抓狂了,三棱刮刀“嗤!”一声插入了白东方的胸口。白东方仍然是一阵抽搐,仍然没能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