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曜之所以这么肯定,是因为他知道刚才那员敌将的动作是什么意思。那敌将放着好弓不用,却用普通弓箭,射箭之时也明显未尽全力,无非是来试射一番,看看在什么距离可以将弓箭射上城楼并保持威力。

其实以李曜布置下来的防御措施,刚才那敌将所处的位置,完全可以用床弩覆盖,虽然床弩这种兵器没有什么准确性可言,但胜在威力巨大,而且是覆盖性攻击,只要李曜刚才做出命床弩射击的手势或者口令,那员敌将就算是李存孝,也得交代下那一百多斤,但李曜自然不会做这等事,床弩不是用来射杀他一人的,如果说床弩阵要为了射杀某一个人而启动的话,这人只能是拓跋思谦或者拓跋思恩,至于这员敌将,他还差点资格。

敌将试射之后立刻回到行阵之中,向拓跋思恩汇报了几句,拓跋思恩点点头,断然下令:“尖头木驴首阵准备,冲开鹿角木!野利氏步兵清扫铁蒺藜!飞云梯与撞车随后跟上,随时准备攻城!”

拓跋思恭如今是大唐夏绥节度使,这些攻城器械,自然学自唐朝,虽然数量不多,却也堪称精锐。不过,拓跋思恩不会明白李曜所布置的防线有多么坚固,有多少对付这些常规攻城器械的手段。

随着拓跋思恩一声令下,早已准备好的尖头木驴打头阵,十几辆全副武装的大车滚滚向前,朝神木寨驶去,只是碍于神木寨乃在山上,因而仰攻起来有些吃力,速度无法太快。

攻城战既然开始,李嗣恩与史建瑭自然分别赶赴南北二门,东门敌军主力所在,无疑是李曜亲自指挥。他此时已然不在城楼之上,而是退到城楼后面不远处高高的塔楼之上。塔楼离城门虽然不远,也在瓮城(等同内城)之外,但它却很高,足以不被城外的箭矢攻击到,而对方的炮车(即投石车)也无法砸到此处,因而十分安全。这个位置,才是主将应该待着的地方,城门那等危险所在,非到万不得已,是不能让主将出现在那儿的,否则以城门上的伤亡率来说,万一主将突然战死,很有可能导致守城直接失败。

李曜所在的塔楼顶部,只有几个人,除了六名掌旗官之外,便只有三员将领,分别是李曜、憨娃儿和折嗣礼。李曜不必解释,憨娃儿是甲旅旅帅,身负主将牙兵首领之职,片刻不能离开主将,而折嗣礼乃是原神木寨骑兵主将,如今攻城开始,不少骑兵也纷纷加入守城作战,只留下一百余人作为应急之用,等于转成了预备队,折嗣礼又是折家在神木寨的主要代表人物,自然要跟李曜站在一起。

至于东城城门一线,守军主将乃是折原平,两名副将毫无疑问便是阿悉结咄尔和处木昆克失毕。折原平的步卒乃是守城主力,阿悉结咄尔和处木昆克失毕的飞腾军骑兵也临时转做步兵,协助守城。

李曜在塔楼上看得分明,在那批尖头木驴缓缓上来之前,他面色如常,一令未下,似乎就要眼睁睁看着尖头木驴突破鹿角木阻敌区。城楼那边的折原平打出旗帜询问是否发动反击,李曜淡淡地与身边的掌旗官道:“不忙,先等等。”

待尖头木驴已经撞开第一道鹿角木,后续的野利氏步兵开始冲上前来清理铁蒺藜之时,折原平再次打旗帜询问是否让床弩反击,并表示此时反击可以射杀大量野利氏步兵。

李曜依旧淡然摇头:“不忙,再等等。另外打旗传令:炮车油罐准备。”

六名掌旗官有三名正在行使职责,另外三名属于“候补”,当下便打出旗帜,炮车部队油罐准备。城楼后面的半高土堆之上的二十门炮车立刻开始准备油罐,一箱箱油罐被放在炮车周围,各自上弹。

直到拓跋氏的尖头木驴与飞云梯都已经进入射程范围,甚至有三辆已经逼近城门,而后续的野利氏步兵也大多进入炮车覆盖射击范围之后,前线城楼之外折原平大为紧张,再次打出旗帜询问是否开始还击之时,李曜才断然开口:“油罐炮车全力发射油罐,两个基数油罐必须在五分之一炷香时间内全部发射完毕。”

塔楼上,一面火红朱雀大旗疯狂舞动起来,城楼后的油罐炮车仿佛打了鸡血一般,猛地发射起一波波油罐,砸到外面的城下。

一时间,黑乎乎的罐子在拓跋氏和野利氏士兵的头上从天而降,虽然并没有砸死多少人,但油罐只要落地,不论砸到什么,立即爆开,火油流满一地,一股油味扑面而来,连离得老远还隔着一道城门的李曜都觉得有些刺鼻。

定难军尖头木驴里的士兵闻到气味,心中都是一惊。尖头木驴也叫轒讟车,是一种攻城战的重要的工具,用以掩蔽攻城人员掘城墙、挖地道时免遭敌人矢石、纵火、木檑伤害。此车下有四轮,车上设一屋顶形木架,蒙有生牛皮,外涂泥浆,人员在其掩蔽下作业,也可用它运土填沟等。

但是此车虽然可以防止纵火,却主要是防止敌人火矢,然而神木寨守军的打发出乎常理,第一波火矢、檑石等根本没有看见,却是砸出无数油罐,把满地都弄得全是火油。这一下他们脚下也全是火油,滑腻滑腻的,走路都使不上力,车也推不太动了,有些车甚至因为山坡的原因,反而往后退了一点。

然而李曜岂止是为了阻止他们前进?就在“两个基数”油罐发射完毕之后,李曜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轻轻挥手:“传某军令,城楼上强弓手火矢覆盖,点燃地上火油。”

这道命令直接宣布了定难军第一波攻势到此为止的结局。只见城楼上百余火矢一波一波射出,并不格外瞄准谁,而是冲着地上有火油的地方随意发射,最多只是冲着火油多的地方射出,由远及近点燃地上火油。

火油又称猛火油,唐时还有个称呼,叫做石脂水,其实也就是石油,只是石油这个词原本是沈括发明的,现在还没有这个说法而已。石油在中国古代其实就有产出,只是产量较低而已,但仅仅满足一下战争需求,还是问题不大的,因为这货并不是每一场战争都会用到。李曜的作战思想毕竟偏向现代人,是个宁可多花钱,不可多死人的打法,因而这石脂水虽然价格不算便宜,但李曜用来却是毫不留情,一波覆盖射击发射的火油罐,足够别人打几次守城战了。

然而效果却是毫无疑问的强大明显:由于地上、尖头木驴上、定难军士兵身上甚至他们冲破的鹿角木上都已经流满了火油,这火矢一旦发出,引燃火油,城门之前顿时化为一片火海。许多定难军士兵身上沾满火油,一点就着,扑不灭,浇不熄——也没东西浇——立即被烧得哭爹喊娘,可是哭叫不得几句,便被烧成黑炭一具,飞快倒地。

而号称防火的尖头木驴也根本起不到防火的作用,不仅车上的木件因为火油的关系,瞬间燃烧起来,车顶蒙着的牛皮都被烧成灰了。更别提地上也全是火油,而这车是没有底的,车中推车的士兵同样很快被烧死,不少尖头木驴直接烧成了灰。离得最远的三辆尖头木驴因为距离优势,沾上的火油不是很多,又看见前面友军噩梦般的遭遇,吓得连车都不敢要了,飞快从车中逃出来,掉头就跑。没有什么人面对这种烈火炼狱还傻傻往前冲的,人毕竟是人,意志再坚定,也当不得神怪异志里的辟火珠来使,这种情况再往前冲,那不叫勇气,那叫痴呆。

拓跋思恩在后面看得目眦欲裂,虽然烧死的人里头大半是野利氏的步兵,但他的尖头木驴车队居然被一波反击就打了个全军覆没,这不能不令他怒如癫狂,拓跋氏的夏绥虽然有汉人工匠,也善于制造这些器械,但人数太少,所受到的重视也远远不够,因此这十几二十辆尖头木驴就是拓跋思恩所拥有的全部,如今被烧了这许多,接下来怎么打?须知不光是尖头木驴被烧,飞云梯虽然走得慢,却也被烧掉四五具。而飞云梯或许可以就地取材再造,这尖头木驴却不是随便就能再次造成的,光是那些复杂精细的木匠活,辅兵们谁能完成?这可不像制造飞云梯那般构造简单之物那样容易啊。

中军的拓跋思谦也霍然变色,眼珠连转,惊道:“李存曜竟有如此能耐?居然改变了攻守城池之战的习惯,将火油这般施展,他这么一来,谁能攻得这烈火炼狱过去?这般大火,别说普通士卒,也别说尖头木驴,就算是撞车,也冲不进去啊!而且,他,他怎么有如此多的火油?”

折原平在城楼之上就近指挥,见到城下的尖头木驴和飞云梯都被烧毁殆尽,参与攻城和清扫铁蒺藜的敌军也几乎全被烧死,定难军的第一波攻势居然就这么简单得如同喝凉水一般,轻松被李军使化解。他心中对李曜前段时间“独断专行”产生的一丝不满,早已烟消云散,他是直肠子,认为既然李军使如此料敌如神,独断专行也就是理所应当的了。

折原平看见城楼下面尸体狼藉,估摸这一波试探反击就要至少打掉定难军七八百人,不禁大为兴奋,站在城楼之上哈哈大笑:“李军使果然料事如神,拓跋狗,这烈火炼狱的滋味好是不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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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婚期将近,诸事繁杂,今晚去一位长辈家送请帖,十点才回家,还好白天写了个开头,现在补上一部分,凑个三千字,以为对诸位读者的交待。

诸位看到此处,应该已经发现,无风将河东大战与云州之战写得比较粗略,而这一段府谷及神木寨之行,则写得比较详细。这是因为前二者发生之时,李曜都不是战争主角,而以他如今的身份、处境,又势必不能过多抢李克用等人戏份,是以选择了简写。而这府谷-神木之战,则是无风安排中的李曜成名之战,因而必须写详尽一些。这几章对守城战术交代较多,一是表明李曜所花费的心力,二也是做一个铺垫,今后李曜在守城之时,有了这些交代,无风就可以少费许多笔墨一一解释了。

严肃的考据党并不好当,也许有些细节写错一点,读者不一定会发现,但无风自己发现之后会对自己很不满,因此这几章无风确实也很吃力。大家看到此处的,应该可以看出无风对古风行文还算比较熟悉,但其实对于古代这些细节之事,譬如攻城守城之类,若是没有详细查证,那是真的没法动笔。如此写来,当然就比较痛苦,写作速度也有些跟不上……

大概国庆节之后,婚事搞定,静下心来,会写得更好一些。而到那时,估摸女角色的戏份也就能略多一些了,其角色形象不像现在这般单薄苍白。目前为止,女性角色形象也就只有王笉能够看出些性格形象,对于我原本也打算好好刻画的赵颖儿,都来不及着墨,这是本书写到今天,无风自己最大的不满。

目前无风个人最满意的形象刻画,当属憨娃儿,却不知诸君更看好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