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许渊齐又朝着他还礼,但很明显,他这一次要比上次正式了不止一星半点,这说明许渊齐开始真正认同玉凝子,不再将他作为平机子的党羽来看了。

他道:“道长说的不错,相生相克乃是禅道,乃至整个道家最为浅显的道理。但道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平常人看阵法,都知道是按照阴阳五行来的,固然将阴阳视作诀窍。但是真正学习过阵法的人,却往往不那么认为。”

“因为想要摆好一个天衣无缝的阵法,除了知道阴阳相生相克之外,还实在需要更多东西。你最起码需要背过至少几千个基础阵法的摆法,因为这是所有阵法的基础,所以很多人就以为这些基础阵法才是最重要的;除此之外,你还需要记住五行八卦衍生的各种方位,再至伏羲六十四卦的变化推演,于是就又有很多人觉得,伏羲六十四卦才是摆阵的捷径。”

“再想的透彻一些,你就会发现,其实当阵法面临实际的时候,如何让阵法变得更加玄妙已经不那么重要,最重要的是如何因地制宜,让其更加简单有效。故而,有相当一部分人走到这里就觉得自己已经体味到了阵法的中心观点,认为自己这是返璞归真,足够可以出师了。到这个时候,大多数人都在按照自己的方法摆阵,最原本的东西反而忘记了。

所以,当十名子说出‘相生相克’的时候,九阵子才会如此高兴。”

玉凝子仍旧皱着眉头,朝着许渊齐再一行礼:“再恕玉凝子愚钝。贫道听得刚才先生的解释,也觉得似乎以上三种说法才是阵法的捷径,才是对的。额……玉凝子还未有资格修习阵法,得罪之处,请先生不要见怪。”

“玉凝子道长说重了。”许渊齐再次还礼,“这道理其实并不难理解。请道长随便一想,若您不幸身逢绝境,会如何做?”

玉凝子想了一会道:“恐怕我也会因地制宜地摆些阵法,诸如刚才的‘五行伏魔阵’,以求活命。”

许渊齐摇了摇头,眉宇中颇有些失望。

“那是道长对‘阵’的理解还不够。何为阵?研习阴阳五行,如五行伏魔阵般成万般变化的,当然叫做‘阵’。但是行军打仗,岂不是‘阵’么;这漫天的星斗痕迹,难道不可称之为‘阵’么;这悠悠人心,冥冥算计,岂不是也是天底下最为深奥,最难破解的大‘阵’。人人都知道‘五行伏魔阵’厉害无比,却不知其实只要一口桃木剑就能将其尽毁。而人心的神盘鬼算,又有什么能轻易破解?”

“十名子之所以仍旧奉行‘相生相克’这样脱离实际的理论当做‘阵’的核心,正是因为他看透了‘阵’的本源。也唯有他,才能让‘阵’脱离固有的模式,应用于人心,推广到更为玄妙的境界。”许渊齐款款道。

玉凝子终于恍然大悟,看着五行伏魔阵留下的废墟道:“我终于懂了!实体的‘阵’无论多么强大,都会被轻易破掉。但唯有无形的‘阵’才最令人头疼,最致命的!多些许先生赐教……”

又朝着许渊齐长长的作揖,他眼睛里闪着亮光,充满了求得知识之后的喜悦,看起来甚是单纯。许渊齐还礼道:“道长超脱世外,与世无争,是渊齐受教才是。有道:赤峰越荆棘以寻芳草,盈盈兮翅愈丰;君子知好学而高华冠,濯濯兮目自华。想必道长就是这‘赤峰’与‘君子’了。”

不想他说出这句话之后,平机子居然陡然变色!

这种变色不是愤怒,不是羞愧,而是震惊,极度的震惊。

他竟然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抓紧了许渊齐的手腕,瞪大了眼睛道:“你刚才说的‘赤峰越荆棘以寻芳草’那句,是谁教你的?!”

这变故实在来的太突然,许渊齐几乎就要忍不住自卫,但看着平机子这已经完全失态的表情,他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再看其余的小道士,全部都露出迷惘的神色。

刚才讲的那句话,正是《道经》之《知进》篇里的两句话。《道经》专给武当出家弟子诵读研习,这里大部分都是武当的出家弟子,怎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他本来是想借着这句话,让平机子知道自己其实跟武当是有渊源的,好跟平机子套近乎,没想到居然造成了这么大的轰动!

许渊齐想了半会儿也想不明白其中的关窍,只好按实情道:“这是武当《道经》,道长难道……不知道吗?”

话音刚落,周围立刻炸开了锅!

“啊?这句话是《道经》里面的,我怎么不知道呀?”

“就是就是,我从三岁开始就被《道经》,至今已经背了二十年,从来没听过这样一句话。”

“这人肯定是在说谎话。这句话可能根本就是从一本歪门邪道的书籍里出来的,他一时说顺了嘴,就拿着咱们的《道经》来顶替!”

“不是吧……他既看咱们武当的经史典籍,又看歪门邪道的魔书,还能解释得头头是道。这个人不是神仙,就是神经了……”

“我也看他根本就是个疯子……”

许渊齐听着这些评论,看着平机子近在咫尺的大脸。饶是他再怎么聪明,也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苍天啊,这真的是《道经》苦的话呀,谁能给我解释一下这到底是为什么!

“不,这的确是《道经》里面的箴言。”平机子喝住了众弟子的窃窃私语,此时他脸上的表情很是凝重,“这句话出自《道经》之《知进》篇。”

众弟子忍不住又炸开了锅,但这次的焦点却很单一。

“《知进》篇?没有听说呀!”

乍听闻这句话,许渊齐不禁吓出一身的冷汗。看这形势,他似乎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将武当的某个大秘密公之于众。可奇怪的是,平机子似乎没有继续掩饰这个秘密的意思,一只粗如熊掌的大手不仅没有松开许渊齐的衣领,相反似乎抓的更紧了。

难道《知进》篇竟还掩藏了秘密。

至此,许渊齐竟也猜不透平机子的想法了。他也只能祈求苍天,只求这秘密千万不要触及平机子什么敏感的往事。

意外发生,于子逍也震惊不已,但是他脑子里却在想着如何让自己和林晓月逃出去!

这并非是因为少门主薄情寡意,相反正是他与许渊齐心意相通。

因为他相信许渊齐的才智绝对足以自保,更相信平机子老道根本不是许渊齐的对手。现在唯一的问题反而是他和林晓月的存在。于子逍和平机子早有过节,林晓月则是真正的魔门中人。

所以两个人才是许渊齐的拖累,只有尽快离开,许渊齐的胜算才大。

而此时此刻,许渊齐心中也正是这样的想法,想着万一出现变故,他们赶紧逃出去,三人才都有生还的希望。

于子逍的手已经悄然运足了真气,只要一有不测,他就可以再瞬间撂倒周边的这数个道士,带着林晓月冲出去!

谁知在这紧张万分的时候,平机子忽然大笑起来:“你们没有听说过《知进》篇,这也难怪。因为早在二十年多年前,《知进》篇就被我的师父,也就是‘玄机圣手’无为子道长当做礼物,送给了一位‘玉’字辈的得道之人,作为他为了禅道大业放弃一切归隐山林的报酬。

从那时起,《知进》篇就只归我的这位师侄所有。除此之外,《道经》中还有一篇《清心》,也归为他所有,其余弟子不得修习研读。所以,你们这些小娃子当然不知道他所念的这两句了。”

他展颜大笑,松开了手,拍着许渊齐大笑:“想必你就是我那位师侄调教出来的徒弟了。”

“原来如此。”许渊齐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原来玉峰子是承无为子的命令归隐山林的,而平机子所提及的“禅道大业”,想必就是看管步青云的事情了。

众位武当的弟子听到这个消息,表情都有些凝重。惟独玉凝子满腔的兴奋,欢快地拍起手来:“哈!原来许先生也是禅道的出家弟子,论起辈分还应当算是贫道的师侄。不知道号是什么,你为何不肯讲出来啊?”

“这是因为……”许渊齐迟疑了。

“这是因为他还没有洗脱自己的嫌疑!”平机子突然变脸,冷下声音道,“你的两位师兄,还是最有可能死在他的剑下。这点,他还没有完全洗清责任。你说,是不是这个原因?”

许渊齐咬着牙,点头道:“不错。我说的正是这样一件事。”

于子逍消散了体内的真气,因为只要平机子承认许渊齐禅道弟子的身份,他就基本上不会处死许渊齐了。平机子虽然暴戾无常,但是护犊子的秉性在江湖上可是出了名的。

所以,少门主又开始像个愤青似的,张牙舞爪地冲着平机子大嚷:“你这老头子,我们不早说了吗,你们来之前我们还被困在瘴气里,怎么可能去杀你的两个徒弟!”

“你们说瘴气,那瘴气在哪里?”平机子粗着嗓子道,“你们既然知道五行伏魔阵,怎么可能还会被困在瘴气里面。简直是一派胡言!”

平机子刚才还是一副吃瘪的样子,如今他反抓住了许渊齐的把柄,这会子就又开始嘚瑟起来了。

“你这老霸道……”

于子逍又要开骂,许渊齐急忙拦住他,现在的平机子不能骂,得顺着他的毛捋。于是陪笑道:“平机子师伯祖。您这样说,就实在是高看我们了。我们的确是会些小小的,小小的把戏,可怎么也赶不上您这么英明神武呀……您也知道,渊齐只会说些口头上的东西,论起实战来,就彻底的不行了。更何况,包围我的乃是暗影门最厉害的一帮人,我能撑到师伯祖您来,已经是万幸了呀!”

这还是许渊齐头一次摇着尾巴拍马屁,林晓月和于子逍大跌眼镜,差点就忍不住笑场了。

但没面子归没面子,平机子听了倒是受用,鼻孔都朝上了天:“的确是这样。谅你这小子也掀不起大风大浪……”

“是是是。”

“那你告诉老夫,暗影门那帮什么最厉害的家伙到哪里去了。老夫将他们一并揪过来,跟你对峙,那真相不就可大白于天下了么!”平机子果然是个护犊子的人,现在已经开始护许渊齐的犊子了。

于子逍听得心情骤然间大好,比平机子当即许诺饶了他们三人的小命还要高兴!

心里想道:只要告诉平机子暗影门的秘密所在,就可以引平机子除掉暗影门。届时暗影门和武当火拼,不仅能保住三个人的性命,还可以为武林除害,简直是一举两得!于子逍简直要开心地抱住许渊齐亲一口:你他妈的简直是太聪明了!

谁知许渊齐竟然摇了摇头道:“他们神出鬼没,我……我并不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