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当日于子逍为救朋友连夜赶回晋南快活门驻地,求其父于正奇搜救许渊齐,没想到却被于正奇严声呵斥。于子逍气不过,竟然直接与老父对峙,惹得于正奇大怒不已,将他关进书房里,暂停了他在快活门内所有工作。

为人如斯,其友之幸也。

于正奇其实也只是抽个机会准备好好的关儿子一回,杀杀他的锐气。谁知道于子逍倔脾气居然就这么上来了,平常里他挨个两三天的罚早就坐不住了,可这一遭他竟然死活不肯求饶,于正奇自己都心虚了,亲自跑到他房门外亲自给他送吃食,可人家少门主居然愣是几次闭门不见,惹得他好一阵生气。

生气是生气,于正奇却在人后时常赞扬这个儿子。

大丈夫可以无傲气但不可无傲骨,古往今来,自是一脉相承。

但他奶奶的老子也不能受自己儿子的气!

所以于正奇决定要跟自己儿子拗上了……

反正老子在外头有吃有喝,你还能把我怎么样不成?

但是他显然把算盘打的太好了,他犯了一个成名多年的老男人的通病:忘记了家里还有一位女英雄。那就是自己的结发妻子,于子逍的老亲娘。

话说人家于夫人完全没走“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妇人惹人嫌的老办法,因为她心里有数的很,知道这些烂招数对自己家半生闯江湖的老头子根本没用。所以于夫干脆抱着佛珠走到自己三个儿子的排位面前坐了一天。

要说这一天于正奇还待得住,第二天他就直接吓尿了,就差跑到祠堂鬼搓衣板了。因为于夫人直接吩咐人送了两个空排位过来,就放在原有的三个排位两边儿,那意思明显的不得了:你这死老头要是不跟儿子认错,就等着给我们娘儿俩排位上上香吧!

于老门主就在夫人的冷暴力下彻底屈服了。

所以说女人太聪明也是件麻烦事

于子逍正坐在书桌前,手里握着笔,连头也不抬。把旁边满嘴起泡的华叔给吓得一脑门儿的冷汗。

“逍儿,功课怎么样了。”于正奇坐在太师椅上,板着脸做出威严的样子,努力的去压制儿子的怨气。

于子逍赌气不答话。

他身旁的华叔可是着急的不得了,一连几番拉扯,却仍不见于子逍有何反应,于是连忙替着他搭话:“回老爷,少爷一直刻苦,为快活门的将来,一直不敢松懈呢。”

于子逍听了很不高兴,瞪眼看着这个头上没几根毛的小老头,张口就要驳回。

华叔这几天被这两父子整的都神经衰弱了,小心肝一会上一会下。他本来也不说是没脾气,跟陆更名吵架的时候那可是厉害这呢,可这一回他被夹在中间就彻底的两头不是人,哪里还敢有点脾气?

华长风大侠苦着脸一脸的乞求,这才堪堪让他闭上了嘴。华叔是看着于子逍长大的,从来都是寸步不离。于正奇经常外出,自然于子逍就把华叔当成自己父亲一般的人物看待。加之华叔对其视如己出,没少替他闯的祸遮掩,因而纵然于子逍淘气惹事出了名,但对华叔的话总是认真听着。

“真的么?”于正奇端起茶杯,掀开盖子,就要往嘴里送。

于子逍哼了一声,扬声说着:“回门主的话,当然是真的!忘恩负义、背信弃义、左右逢迎、表里不一、装模作样……儿子可都认真学着呢。”

华叔吓得脸都白了:哎呦……臭小子你是嫌你老叔我活的长罢!

“放肆!”于正奇听罢大吼着,他知道于子逍这是话里有话,手掌登时拍到桌子上,震得桌上的茶杯挑起老高翻落在地上。

这回吓得华叔浑身冷汗,急急忙忙跑到于正奇面前,遮掩道:“老爷息怒,少爷毕竟年轻。”

于正奇恨乌及乌,也不顾几十年的朋友情分,指着华叔稀疏的光头厉声道:“你这老滑头少护着他。要是年轻就敢如此目无尊长,他日翅膀硬了还不知道要做出什么事情来!”

华长风知道他在气头上,不愿去招惹他,而且要是能替于子逍当枪子儿,他也实在愿意的很。便连连弓着腰答应着:“是是是……”

这一下可惹得于子逍不高兴,上前一下挡在华叔前面:“华叔,不要由着他骂你。往日我还总以为父亲于人前说话圆滑奉承都是为了快活门基业着想,而内心还是善良正义的。不过现在,渊齐被暗影门抓走,他竟然不闻不问。爹,渊齐是怎么对我的,监视我的人没上报给你吗?”

“你……”于正奇一双老眼满是怒气,苍老的手哆哆嗦嗦指着于子逍:“我什么时候派人监视过你……都是这个姓许的小子把你带坏了!”

于子逍倒毫无惧色,其实要是换在从前,他早就夹着尾巴落跑了,此刻却昂然对着父亲说道:“您别瞎怪罪他人,若是没有碰见渊齐,今日我会不会在这里都未可知!”

他二人争吵之际,一个青衣小厮快步走过来,瞧见这爷俩剑拔弩张的架势也愣在那里,于是悄声喊着华长风过来,递给他块圆形精致的玉佩,在他的耳边说了几句。

华叔点头,招呼着他离开,然后向于正奇俯首,将玉佩举过头顶恭敬说道:“老爷,外面来了位道长,自称是武当的平成子有要事相商。这是他送来的腰佩。”

“哦?”于正奇略有惊奇,也没心思跟于子逍斗气,便拿过那玉佩翻来覆去仔细看了看,点点头道:“不错,这就是武当的令牌。子逍,你先去把道长请到内堂来,好生招待,为父一会就到。”

于子逍应也不应,直接转头出了门。

华叔望望于子逍负气的身影,叹了口气,对于正奇道:“老爷,您这是何苦呢?”

于正奇疲乏地揉着双眼道:“年轻人血气方刚,有自己的打算,当爹的也劝不住。”

“其实少爷也安分多了,于门中诸事也都上心。尽管还有些浪荡玩乐,但还是挺能办事的。老爷……按我说,为什么不把事情原委告诉他,也省得他闹得鸡犬不宁。”华叔一边给于正奇倒着茶,一边轻声说着。

于正奇接了茶,瞪着眼睛冷声道:“告诉他什么?!告诉他他老爹我是别有用心,故意弃他朋友在暗影门里受苦!”

华长风陪笑道:“话不能这么说,您也是看好那个孩子。”

“哼。”于正奇冷笑一声,“引蛇出洞,兵行险招,借刀杀人。老朽闯荡半辈子,还是头回把一个孩子推进火坑,这些‘光荣’的事情,怎么跟自己儿子说!”于正奇叹口气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走吧,去看看武当的大掌门又要跟咱们耍什么花招了。”

待到二人进入内堂,见于子逍正与平成子喝茶说话。看到于正奇的身影,于子逍立马让开,坐在下阶的座位上。

华叔脸色终于轻松了许多,心道这个少爷虽然固执任性,但却绝不是不懂事的人。适才还是对自己父亲一脸的不满,到了正事面前还是懂得分寸。

平成子是武当少有的自在散人,平日里游荡江湖,不插手武林乱世,只有少数时才帮着武当给各处送信,因而声望颇好。武当这几年颇能折腾,各门各派都有些不待见,所以也只能派平成子来送信,才不至于招人不痛快。

平成子留着一撮山羊胡子,着一件洗的有些发白的灰色道袍,很有求道人独有的一种安于贫贱的风度。他见到于正奇即起身施一道礼:“贫道平成子,见过于门主。”

于正奇亦拱手施礼,开怀笑道:“道长不必客气,武当为天下四派首领,弟子以天下为己任,而道长又一直德高望重,正奇哪里受得住您一拜。道长此次前来,可是我等求不来的,千万莫要急着走,一定要多多指教我等。”

平成子客气说:“哪里。家师从前也是常道于门主为人谦和,又有大将之风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于正奇将其引入上座:“让无为子前辈谬赞了。我已经是半截入土的人,身子早就垮了,早不似从前。恐怕无为子前辈看见也认不出我这老头子了……哪及武当诸位,多年不见仍旧意气风发,不减当年。想‘两仪剑法’自从创立之时就威震天下,至今仍据当世剑法至尊,无人撼动。老夫当年与令师弟一战,仍旧心有余悸啊……怎奈天妒英才,他二人皆是命途多舛之辈……”

平成子听他提起师弟,眼眸中有些泛泪,不禁哀伤说道:“我那两位俗家师弟虽然入门最晚,但是却最得师父心,尤其是小师弟聪明正直深得师父真传。我等比起他来简直如沙粒比之繁星,没想到他最年轻,却最先弃我等而去……但小师弟生前一直熟读道家典籍,虽然英年早逝,也必能得天神保佑。他若在天有灵知道门主如此悼念他,也必定大为开怀。”

于子逍皱起眉来,平成子哀伤的表情让他幻想日后的自己,因而心里颇为不好受。他又想到父亲不惜提起人家故去的亲人来拉拢关系,心里更加不舒服。一想跟父亲说话总是要仔细摘出他的客套话,暗地里也为这位老道叫苦不迭。

他又听于正奇说起两仪剑法精绝当事,心里却有了计谋,于是抢言道:“武当这位师叔子逍无缘一见,但想必也是出类拔萃之人。可‘两仪剑法’若要称一枝独秀也实在太难……晚辈曾见一少年剑法中一组‘折龙诀’的招式,出神入化。不知道道长可曾听闻?”

于正奇心里一紧,知道他是想把许渊齐拉到武当的眼里,便厉声斥道:“子逍,客人在此,不得无礼。”

平成子见状,微微思索着:“于门主太可气了。其实武林之中本就不该有何门派称雄之说。只可惜……贫道才疏学浅,还真也未听说过这‘折龙诀’剑法。”

于正奇一见他已经全然上了于子逍的道,居然真的开始对这个动了心思。平成子是个追根究底的老学究,又是个老剑痴。若是他上来脾气,必定日夜追查,来日许渊齐的事情必然全然摆在武当的眼里!更可恶的是今时局势尚不明朗,于子逍孩子气的一句话就要坏了他老爹的大事!

于正奇连忙笑道:“什么折龙诀,只不过小儿结交的一些狐朋狗友自创的剑法。犬子涉世未深,连贵派的‘两仪剑法’都曾为见过,又如何能品评比较呢!道长不必挂心。不知道长来,可是有什么大事?”

平成子点了点头,没想到于正奇三言两语就转移了话题。其实也实在是于子逍从前纨绔之名太重,平成子这等老学究怎会相信这等纨绔子弟的话。

平成子从怀里掏出一个大红的请柬:“如今天下大局混沌不清,外邦入侵,内政混乱,太子奔逃。我武林英才辈出,却一直寻找太子多方不得。而近日更是出现多位年轻人突然失踪。掌门师兄认为这乃是群龙无首所致。所以他打算邀请各位在武当山一聚,选出一门为尊,来统领各方事宜。掌门师兄嘱咐,此诚暗潮将涌,山雨欲来之时。希望四派同气连枝,摈弃隔阂,三月后于武当山共商大事。快活门一向为武林中人敬佩,若于兄能赏光,大事必成。”

于正奇听罢顿觉事情紧急,忙接过请柬,正色道:“难得平襄子掌门不弃,于某必定前往,略尽绵力。”

平成子长舒一口气,站起身来,大喜道:“于兄肯去,此为武林之福啊。”

华叔见此情形,也上前恭敬说道:“道长多日奔波,怕也累了,不如在此歇息一会。少爷常道武当道法高深,很想与道长一叙。”

平成子一听是要跟于子逍这个顶头的纨绔子弟说话,听罢连忙摇手道:“不敢不敢……贫道另有事情,恐不能与少门主谈经论道了。”他也是实在不想和一个纨绔说话。

于正奇看得出来他的心思,不禁得瞪了自己不争气的儿子一眼,招呼着于子逍将他领到偏房休息。可于子逍看也不看他,径直上前和平成子寒暄几句,很有礼数的带着他往客房走去。他礼数很周到,连平成子都显得极为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