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笼寒水月笼沙,

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国恨,

隔江犹唱**。

吴国无主……

凄惨的月色照耀着这片饱受摧残的土地,寒着面听它胡言乱语的讲述着自己曾经是多么的繁华。没有商女,没有**,只有风吹过疮痍的地表和长满蒿草的古河道时候留下残存的声音,嘲笑着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

偌大的吴国无主。

你们这群将要亡国的奴!

于子逍是个向来不管国家大事的散漫之人,但今时他的心情也没有一点好的地方可言。带着潮湿和寒冷的风撩过他的头发,贴着他的面颊滑过去,让他有种被恶魔抚摸的感觉,让他想起曾经无数次为了保持纨绔的姿态,而经历的诸多**的痛苦。

他望向皎洁的月光,几乎就能看见许渊齐穿着一身白衣,朝着他温和而睿智的笑着,教训他作为一个武林大派的少门主应该有怎样的风度,又应该有怎样的担当。

“很抱歉,哥们。”于子逍低着头,狭长的眼眸中闪现出如月光般无尽的哀伤,他低声说着,“老朋友,兄弟……你说的都对,可惜那一切我现在都还没有。”他是那样的相信许渊齐的话,可于子逍哪里知道,现在连渊齐自己都在怀疑他自己说过的话!

颠簸的车厢内,华长风叹口气,将帘子拉下来,低着头自言自语的道:“子逍自小就没有兄弟姐妹相伴,日夜担惊受怕。可怜他迄今为止只认了齐儿一个朋友……”

“你别替他求情了。”于正奇两根指头揉着眉心,沉声道,“跟诛灭暗影门,安邦定国比起来,别说是一个许渊齐,就算是我自己,甚至是我的独子,挫骨扬灰都在所不惜!”

华长风摇着头道:“这武林大事,安邦定国葬送多少英雄豪杰。父为其亡,子承其业。古往今来,俱往矣……”

于正奇坐直了身子,长声道:“乱世之秋,我父子命如此,谁家父子命不是如此!”于正奇一粗糙不堪的手紧紧抓住了身边的扶手,他本就威武的身躯在此刻显得更加伟岸,一代枭雄的风姿在其迟暮之年也未曾有半分削减,“其父曾教我入正道,今子教我子再入正道!我于家父子欠他许家父子的,这辈子就只能在遍地狼烟里还清了!只可惜这起狼烟的第一步,就是要拿他儿子献祭。”

华长风动容道:“门主,您可是真的想通了?”

于正奇看着皎洁的月色冷笑:“十八年了……好的坏的,该有的不该有的我都受过了。如今想不想得通都该拼一拼了。”许小兄弟,等事情结束了,我就下去向你赔罪。

于正奇的眼睛被月光照的有点花,眼皮伴着马车有节奏的颠簸声慢慢的合上了。

他没睡,却在回忆。

回忆于子逍还是个光屁股的娃娃的时候,一个穿着一身白衣的年轻男子指着他怀里的于子逍,勾着薄唇朝他冷笑:“门主活的倒是不错,只不过不知等这孩子长大了,您要教给他些什么呢?又不知等您百年之后,又教这孩子回忆您些什么呢?是满手鲜血的刽子手,还是明哲保身的奸佞小人?若是如此,就请尊父子离我许家人远一些,我们宁死都不会碰这些东西!”白衣男子说完,竟然转身就走。

“你先别走……留下来帮我!我求你留下来帮我……”于正奇仍旧紧闭着双眼,高高的仰起头,疯狂的挥舞着干枯的手,就像是要抓住瞬间幻灭的流星一般。可惜直到冷汗从他头顶上淌到了脖子,直到他终于清醒过来,他也没能抓住眼前消失的白色的身影。于正奇额前稀疏的白发黏在了褶皱的头顶上,大口的喘着气,双手扯住坐下的丝绸坐垫,“叱啦”一声就撕下大块的破布。

“长风……长风。”于正奇抹掉连上的汗珠,双手撑着座椅站起来,“长风……帮我端一杯安神茶来……长风?华长风!老滑头!”

他说了许久也看不到华叔那稀疏的脑袋。

“华长风!”于正奇一手掀起马车的帘子,却见自己家的几个侍卫一个个耷拉着脑袋站在马车前。

华长风和于子逍竟然都不见了!

于正奇大怒道:“华长风呢?!你们少门主呢?!”

几个侍卫虽说是跟了他好些年岁了,但那个也素来不敢再他面前插话,个更别说实在于正奇盛怒之下了。

“少门主……”

于正奇眉毛胡子气的飞扬起来,手起掌落,华丽的马车登时化作风中飘扬的齑粉!

“给我把于子逍抓回来!门规处置!”于正奇响亮的怒吼声炸开在每个人的耳朵里。

侍卫纷纷战栗了好一阵,才有一个战战兢兢道:“门主……按门规要逐出快活门!”

于正奇一张脸气的哆嗦起来,一双虎目将这人生生瞪得跌倒了地上,愤恨道:“我现在宁愿从没生过他,何况是逐出快活门!”

宿命……都是他娘的宿命!

于正奇眼睛绕过吴国荒凉的土地,抬头看着夜空中皎洁的月光。

许遥,我们父子终于都要走上你说的路了……

耳畔风声如骇浪般激荡,于子逍策马扬鞭,长发倒竖,皎白的衣袂在空中仿佛就要撕裂!

他**那匹的骏马飞扬起四蹄,几乎就要跟着主人将这残败的空间都要踩碎在地下!

于子逍长啸一声,他今生从未这样恣意过。

他犹记得自己年幼之时因为受不住于府之中尔虞我诈,瞒着华叔和于正奇翻过了朱漆的高墙。但是惊呆他的不是外界的五彩缤纷,而是无尽的陌生,陌生的饥饿、陌生的寒冷、陌生的贫穷……

于子逍幼小的身子在瘦骨如柴的被称为“穷人”的一类人之间穿梭,这些人就用诡异、惊诧、甚至有些愤恨的眼光盯着他白皙的脸颊。那时于子逍真的怕极了,也真的羞赧极了。这些人身上没有半点肉,却长满了虱子和流着脓的恶疮,恶心到令人看不下第二眼,可于子逍偏偏觉得自己才是最脏的哪一个,脏的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脱下自己镶着白玉的腰带和靴子:因为他看到每当他走过一个地方,那些衣不蔽体的母亲父亲们就会紧紧的抱住身边的孩子,看他的眼神就像是看恶魔一样。于子逍嫉妒,他恨不得自己就是那瘦的吓人的父亲母亲怀里的那将死的孩子!

幼小的于子逍只知道心里渴望,就停下脚步,真的站立在一对母子前看着他们。

那母亲护着孩子,于子逍盯着那孩子,他有着一双很大的眼睛,不知是天生的还是饿的。于子逍很想掏出食物来送到这孩子手里,跟他做个交易:你来做于子逍,我来做你母亲的儿子……

但是他却注定没有那样的机会!

下一幕是他死都忘不了一场:于正奇黑着脸出现,他身后当然跟着无数的陌生侍从。他瞧了幼小的于子逍一眼,抬起手滑下地面,他身边寒面的侍卫就朗声喊了声“是”!

华叔上前捂着他的眼睛和耳朵,却捂不住他的心,他想象的道那对母子的死状。那时的他还曾未见过死人和鲜血,可偏偏那个晚上他梦见了两个血肉模糊的尸体朝着他走过来,掐着他的脖子教他索命。他至今都没忘记那个梦,忘不了其中一个恶鬼有着瘦小的身子,长着一双大眼睛……

“啊——”于子逍扯着嗓子在风中吼着,他恍惚看见那孩子在慢慢长大,就长成了许渊齐的模样,霎时在他眼前幻灭不见……

于子逍扯起鞭子在马背上狠狠一抽,那马嘶鸣一声速度再次攀升。可它永远满足不了自己主人的心。天知道马的主人是犯了什么忌讳,又招惹了哪路不好招惹的神仙,他竟那样渴望着现在就找到许渊齐的身边,甩起自己的长鞭和许渊齐一起屠戮鬼窟里的恶鬼,然后和许渊齐在恶鬼围堵中躺在粘稠的血泊里,对望着对方扭曲的俊脸大笑着,看着眼前的兄弟在自己面前殒命!

那场面得是有多血腥!

偏偏于子逍渴望着,且这种渴望就像是要燃烧起来,灼的他心房里幽闭多年的愤恨和厌恶都开始张牙舞爪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