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玉城一拍桌子,巨大的声响就像是在这个幽暗的大厅之中点燃了一枚**。所有人都噤声不言,惊恐的看着秦玉城面具下愤怒的眼光。但唯有林如枫却仍旧笑着。或许直到那时他还在坚信,坐在高位上的这个王者仍旧是曾经那个邀请自己闯天下的少年。

“好一个追本溯源!”秦玉城鼻息之间都满是怒火,他看向林如枫的眼光就像是看仇人一样,“你现在已经不配做圣门的右护法!”

林如枫的心里有些苦涩,但他的笑容还是温和的:“我自与你闯荡江湖之日起就是这么个右护法,圣门从数十人变为数千万人,我还是右护法。门主若说我不配了,也是应该的。”

他话中句句带刺,让秦玉城心里如刀绞般难受。他曾经觉得林如枫是自己最信任的人,可现在这个依仗转眼就可成为最具威胁的人。曾经并肩作战的温暖和如今背叛的仇恨在秦玉城的心里纠缠在一起,让他恨不得现在就杀了林如枫!

但林如枫依旧笑着,尽管他知道他已经永远都拉不回秦玉城了。

杨峥看着秦玉城和林如枫这对往昔的兄弟彻底决裂,心中压抑了数年的不平之气终于有了发泄之地。他用胜利者的姿态看着林如枫,笑他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保持着这么一副清高的样子,真是令人发指!这么多年来他都在这副清高的样貌下翻不了身,现在这个清高的人终于失去秦玉城的信任,终于要死在他的手里了。

现在只要杨峥提个醒打破二人的僵局,林如枫绝对要饮恨而终!

可偏偏杨峥是个狠毒的人,他岂会让林如枫这么快的死?

杨峥忽然收起折扇,潮镇秦玉城恭敬道:“门主,林如枫虽然罪恶滔天,但是放走玉罄子之事还有诸多疑点,请门主先饶他一条狗命……等事情查清楚了再做定夺。”

许渊齐和林如枫齐齐怒视着他,他是想留下林如枫的一条命慢慢折磨!

但是最先说话的却是无上子,他斜着眼睛道:“杨护法居然会给林如枫开脱,倒真是稀奇事。”

杨峥朝着他一行礼:“大祭司说笑了,我只是为了圣门着想而已。”他说着还朝着无上子使了一个眼色,无上子立刻就不做声了。

看着这一副同门相残的闹剧,秦玉城又不觉得把手抚上了自己的太阳穴使劲地揉搓着,他像是瞬间被抽去了所有的智慧和体力一般,颓然道:“杨护法,就按你说的办。我即刻重新回去闭关,圣门的一切事情由你打理……”

杨峥听完一双眼睛都亮了起来,他竭力压制着内心的狂喜,双膝一曲就朝着秦玉城跪下来,就像是他有多么的忠心一样:“属下必定竭尽全力,重整圣门,不负门主所托!”他抬起头来想要再问些什么,可是秦玉城已经不见了。

四座也开始议论纷纷,杨峥这个人到底有多少能耐,早就被这些人扒的一清二楚。

杨峥看着他们,原先一只走狗转眼就成了活阎王,朝着众人喝到:“尔等也看到了,门主亲自命我打理暗影门一切,难道你们还想造反不成!”

这时,林如枫寒风般的笑声突然响起来,杨峥吼破了嗓子都没能让众人的私语声减弱半分,但是在林如枫的笑声出现之后,众人立刻就闭紧了嘴巴,无论是敌是友,都静静地看着这位曾经的乱世枭雄。

林如枫大笑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背着手昂然看着杨峥道:“真是……好大的官威……哈哈,好大的声势哇!”

杨峥看他疯笑的样子有些害怕,连忙指划着身边的侍卫道:“林如枫通敌,立刻抓捕起来。”

侍卫顿时如泉涌而上,林如枫眼睛一瞪,周身气势如虹,骤然朝着他们大喝道:“我看谁敢!”这一帮侍卫哪个不是欺软怕硬之辈,这一吼之下,竟然都不敢上了。

杨峥气的眼睛都立了起来,抄起折扇立时指着林如枫的眉心吼道:“你想造反!”

“是不是造反还不用你说!”林如枫一抬手,杨峥手里那把折扇立刻折成两半,狼狈地摔在地上。林如枫继续道:“你若是有本事能杀的了我,你尽管来便是!反正我林如枫从来不怕黄泉孤单,自有小人来陪!”他说完便仰头大笑,夺门而去!

许渊齐起身欲走,却忽然回过头来,朝着气急败坏的杨峥一行礼,淡淡说道:“也要多谢杨护法相救……渊齐在这里多嘴一句,常言:位虽不在,余威可震四方。杨护法初掌大权,希望万事还是不要做的太绝。否则有朝一日风水轮流转,事情可就不似从前那般容易了……”

“你什么意思……”

“今日你虽然得势,林护法以戴罪之身照样可以让你束手无策,他的本事便可见一斑。难道您就这样有信心,这右护法之位可以自此之后永远姓杨吗?”许渊齐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中,嘲笑般得看着杨峥。

杨峥瞪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许渊齐也只是摇着头笑了笑,捂着胸口跟着林如枫扬长而去。

此刻大厅内仍是静悄悄的,可每个人心里都涌动着一股暗潮。一个林如枫,一个杨峥还不够,再加上一个许渊齐,暗影门的未来,恐怕就在这三个人一念之间了!

暗影门虽然人人心机叵测,但是路倒是简单的很,没几步许渊齐就走到一处凉亭,是时林如枫已经等他颇久了。

林如枫看看他,扯出一丝笑容道:“看来你受伤真的不轻,于子逍竟会对你下这样的狠手。你以后可要小心些了,不要再被兄弟所伤!”他嘴角依然挂着笑,却忍不住垂下头,搓着手指。

许渊齐捂着胸口坐到他的面前道:“我倒觉得我比你好多了。于子逍是无意伤我,且也只是皮外伤。但是门主却一句话把你整个前半生的心血悉数毁掉了!”

林如枫忽然抬起头来,用很是诧异的眼光注视着他,挑眉问道:“你这半死不活的人难道还另有想法?”

许渊齐听完这话便一歪头别过脸去道:“我一个半死不活之人,能有什么想法。”

“你最好不要有什么想法!”林如枫淡淡道,“我知道你从未真正对圣门忠心过,此时圣门虽然不济,可我也不会容你随便插手!正如你所说这里有我前半生的心血……”

许渊齐有些着急,凑近了他,皱着眉低声急急问道:“难道秦玉城对你如是狠毒,你都没有半分心思吗?我真搞不懂,这暗影门乃武林邪派,就算是有一日发展壮大又能如何,不过是作为一个祸患存在于江湖之上,甚至阻碍吴国的复兴大业,而你林如枫也会成为千古罪人!林兄你自来清高孤傲,以白玉自拟,如此浅显的事情难道都不能自己分辨了吗?”

他气急败坏的说了一大堆,林如枫却像是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只是颇有玩味的说道:“你留在我身边帮我做下这些事情,只是为了看到我与门主决裂,再来招徕我与你一起归顺王室是吗?”

许渊齐叹口气:“人各有志焉。我为鸿鹄志奔命设计,并无愧疚!”他虽然说自己坦坦荡荡,但是脸上却还是一红,显然对自己这种略显卑鄙的事情还是有些难以释怀。

林如枫抬起头来,惨然道:“你我各为其主,此刻你说的轻巧,是因为你从未真正和吴印相处过,你心里只是把一个明君的形象强加在他身上而已。你怎么就知道这位太子不是一个和秦玉城一样喜欢兔死狗烹的人呢?”

许渊齐撇嘴道:“秦玉城已是极限了。”

林如枫笑起来:“这君主之心永远都不会有极限。你要侍奉的是‘真龙’,我效忠的是‘蛟龙’。你我本质上说都是那权臣‘游龙’。自古以来,很少有游龙权臣是逃得开追杀的……”

“你为免浅薄些了。”许渊齐反驳道,“这所谓的‘三龙’不过是一个传说而已,我不信这世界上没有活得下去的忠臣!”

“且看着吧。”林如枫长叹了一口气,许渊齐也终于坐下去,两个人不再说话。

直到月上柳梢头,林如枫才忽然开口道:“咱们且不谈这个如何?”

许渊齐赌气道:“随你。”

林如枫忽然觉得有些悲伤,抬起头看着天幕上一轮若隐若现的新月。他一身白衣飘然,依旧是曾经那个暗中掌控着天下大局的乱世枭雄,依旧是曾经高不可攀的贵公子。林如枫长吟着:“

月色骤冷羞花暖,

缕缕轻笛夜夜寒。

野渡河舟何人顾,

曲径何日是通幽。

身入庐山面目非,

香炉紫烟燎人魂。

当日许天摘日月,

一入世事步步深。

……”

这是许渊齐当日和着他的曲子所填的词,那时林如枫还是整个暗影门的实际掌权者,现在他却是个被贬弃之人,连许渊齐这等尚未得志的后生都赶不上。许渊齐看着他的背影,心中莫名有些心悸,暗暗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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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如枫沿着曲折的小路,披朦胧的月色,缓步走到一个竹屋面前。他抿着唇一步一步迈上台阶,修长的手指已经贴近了门扉,却又像是被定格住了一样。男子雪白的身影在月色下划出一丝寂静的剪影。

但是门忽然自己打开了,迎上他落寞眼光的是一个惊喜俏丽的声音:“如枫,你回来啦!”女子长着一双如秋水般温柔的眼睛,几缕柔和的发丝缠上她白皙的脸颊,背着屋内昏暗的灯光是那样的迷人。只可惜她只有这一半的脸颊是美好的,另一半则爬满了皱巴巴的疤痕。两下鲜明的对比,在这样一个温柔的女人的脸上残忍的浮现。

林如枫深深看着她,好不容易才扯出一丝微笑。他的笑容一直都很廉价,但是看着她的时候却总是笑不出。林如枫伸出手来把玉娘揽在怀里,让她的胸口贴着自己的胸口,紧紧地抱着。

玉娘心里一痛,双手揽着他的腰,轻拍着他的后背柔声道:“出什么事了……”

林如枫淡淡道:“门主启用杨峥。以后我每天都陪着你好不好。”

玉娘感受到怀里男人的悲痛和绝望,轻点着头道:“好……有我陪着你。”

“如今也只有你能陪着我了。”林如枫又道:“渊齐劝我与他一起投靠太子。”

玉娘心中一诧,眼角滑过一丝清泪。她有些乞求的看着林如枫道:“如枫,我们已经没有出路,不能再害他也没有出路。”

林如枫缩了缩双臂再一次紧紧搂住她,闭目时一滴眼泪也滚落了下来,滴落在玉娘微香的发丝间。

此刻连月亮都钻入了乌黑的阴云之中,将整个世界难得的寂静和美好,留给这一对历尽风波的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