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在马路上,我祝福天上那些作为唯物论者并不认为存在的神与神们,这个南方城市的飘着寒意刺骨细雨的严冬,竟是如斯的温暖。犹其当我把皮衣不由分说的披在一再表示不冷的楚方睛身上之后,只穿着衬衫伴着她一路细语时,温暖如春。

如果不是路边的争吵提醒了我,大约我不会在这个原订的目的地停下步子,但酷似黄威的女子穿着一条橡皮的围裙,血污的手挥舞着同样血污的刀,却终于让我发现,黄威那几个又称作朋友的债主们,曾和我在黄威的病房里见过面。黄威死后帮他还了赌债又曾见过。

“人死债不死,你是他妹,你就得帮他还。”黄威的朋友对那个女子如是说。

黄威的妹妹,用那沾满蛇血的刀子指着那些人,盛怒下,声音却仍格外悦耳:“没钱!你们不会也去死!死了你们再去找我哥要啊!”

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在那沾染了蛇血之后更显着洁白晶莹的手面前,噢,不,那手上的刀面前,一步也不敢向前,但他们是很聪明的人,他们很快就找到折衷的法子:“没钱也好说,你把手上那表给我们,这种IWC的A货也值几百块,余下的几百块等你有了再还。”

楚方睛突然对我道:“那是真的。”

我闻言一震,走了过去对那些人道:“这表,不止几百块。后面可以加两个零。”

那些人吓了一跳,但马上有人哄笑起来,边上有人低声告诉没有见过我的人,我就是代黄威还了二万块的人。黄威的妹妹,大约听说过我,便放下刀子笑道:“荆先生吗?谢谢你帮了我哥,你是好人,不过这表是我姐留下的,不可能是真的。”

我仔细端倪了一下,我对她道:“一定是真的,如果你不信,我可以以市价四折,也就是大约一万五向你买。”女孩兴奋得不敢相信,欢呼了一声,才小心翼翼地问我道:“您,您说的真的?”

“不卖。”那终生以杀蛇为业的老人,混浊的眼里透着让人无法动摇的坚决。他从橡皮围裙的兜里掏出一把皱巴巴带着腥味的潮湿的纸币,凑了六百递给他们道:“拿去,以后别来了。”

那群人走了以后,老人对他的女儿说:“你哥哥和他做了一次小生意,结果自小身体赢弱的他居然去和抢劫犯打架,没死,于是又跟这个人做了一次更大的生意,终于死了。不要和他做生意,不要卖任何东西给他,你走,小子,走,我不想见到你。”

我终于如魔鬼般被老人从他的档口驱赶开来。

楚方睛笑道:“各自打道回府,等赵老哥的消息吧?”

我挺了挺胸,在心里对自己说:天气一点也不冷。为了让自己相信这一点,我甚至解开衬衣的第二个扣子,才对楚方睛笑道:“不,到现在为止,黄威姐姐的死,那位吃药弄得要洗胃的女士,都可以推断出来龙去脉,但黄威的死呢?”

楚方睛有些黯然地点了点头道:“还有玉珏……”

我摇了摇头道:“陪我去潜水队吧,我那天在水下的经历,不讳言,现在对我来说,仍有些阴影。”

我们在潜水队的值班室,见到一个负责人,他对我们的到访表示惊讶,他惊讶的理由是:“是个人都知道,之前不过为了顺便拿到怃恤金而找的籍口,为什么怃恤金发放下来三四天了,你那位警察朋友都没有来找我们呢?”

这时间,我才醒起,这些天时间,都让许工那莫须有的传说占用了。

但这时我着急的是解开我心中的困扰,于是我向他述说我在水下的经历,谁知,他听完却笑了起来,叫我们在值班室等他一会。大约过了二十分钟,他提着一个袋子过来,对我笑道:“一拿到怃恤金,我们就通知水利部门,大坝有小型的管涌,今天下去陪他们去做堪查,在那个小洞上,我们见到这个……”他从袋子里,拎出一个轻潜用的氧气瓶,上面有半截断裂的氧气管。

他笑道:“我们还以为谁出事了,因为那么深的水下,轻潜的衣服又只是保暖衣,不是专业的潜水员,一般很难到那么深的,谁知打电话去市打捞队,又说没人去过,害得我们头痛了半天,小伙子,你身体不错啊……”然后他又拿出一迭水下摄影机拍的照片,对我道:“这条鱼,见到吗?嘿,没想到淡水鱼会这么大吧?你背上的伤就是它的鳍弄的,而你的目镜,也是这些鱼干的好事,水库有一个养殖场的。”他说撞烂我的护目镜的,我认出大约是一种可以活二、三十年的叫做匙吻鲟的淡水鱼。照片中那几条,都有五十厘米以上,怕有四、五十斤重。

“不对。”走在潜水队通向马路的小径,我对楚方睛道:“当时我见到有个巨大的黑影!我打赌,起码比我的体积大……”

楚方睛笑道:“水怪?UFO?”

我苦笑道:“我认真的,我确信我见到……”

“要知道你的眼睛到现在仍大面积充血。”楚方睛认真的说:“在你眼睛充血的瞬间,你出现幻觉不奇怪。”

我摇摇头没再说什么。但我知道真的不是幻觉。

送了楚方睛回家,手机就响起来,赵悦盛在电话那头兴奋地道:“阿晓,阿晓,我们头要见你。”

这是一次无趣的约见,那位专抓刑侦的副局长,不停的问我有没有兴趣加入警队工作,我只好推说离开行伍,就是因为不想再受条令束缚。走出公安局的门口,赵悦盛不解地问我道:“你刚说的,是实话吗?”

“不是。”我不打算和赵悦盛客套:“问题是,你那点薪水,我怎么活?我可不想和你一样过王老五的日子!”

实话总是难以令人接受的,一番追打直到扯动了我身上伤口才停了下来,赵悦盛对我道:“去你家吧。”

在我家里坐下,赵悦盛向我述说他的收获,当然,我想,应该是他的上级批准他可以说的部分。之所以使我这么认为,是因为他并没有向我介绍案情的发展,而是问我:“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要听哪个?”

“坏消息。”我一如既往的选择。

“倪先生自杀了,选择了和他父亲一样的自杀方式。他留下一封遗书。”

“内容?”

“爱情是虚无的;宝物是虚无;在生命的开始和结束,我见到了父亲。”

我按了按太阳穴,这让我有点头痛,赵悦盛咬牙切齿地道:“我诅咒倪先生所受过的教育,如果他只有小学文化,也许这封遗书就解开所有的谜底。”

我笑了起来,对他道:“不用这样,其实,你要读懂它,就很清楚了。”

“读懂?”

“他写的不外就是:该死的女人偷汉子,还拿俺的钱倒贴,俺爹最好。”我笑道。

赵悦盛不解地道:“到底怎么一回事?”

我翻开雪匣盒子,扔了一根给他道:“很简单,情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