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我想自杀。”刘建军倚在我家阳台,颤抖的手夹着烟,但这句带着颤悠的尾音的低低的话语里,却透露出无比的坚定,这很让我吃惊。对于一个将近而立之年的男人,做出自杀的决定,是需要莫大的勇气的。而刘建军,我记忆中,他绝不是一个有勇气的人。

但他很快就说出做出决定的原因:“你知道吗?我这样等于每天死一次。”他的语气,很平静,平静着如同在讨论一个不相干的人的生死:“女人生小孩的痛楚,是十级,据说比砍头还痛,但我每天经受的痛楚,绝对比女人生小孩还可怕。”

我已无暇去和他搭腔,只是紧张的准备在他纵身一跳时把他抱住,因为他说这话时的神态,使我毫不怀疑他真的会这么做。我一把扣住他的手腕道:“得,别扯了,进屋再说。”谁知他见我这样,却笑了起来道:“老三,你放心,自杀我也回家自杀。”

我把他扯进屋里按坐在沙发上,刘建军却又道:“千古艰难唯一死,想通了,也就没什么烦恼,老三,让我起来吧,我现在要回家去了。”

我一下子急了,对他道:“不行!不能死。”

刘建军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有气无力地道:“我也不想啊,不过再这样,我会疯的,还是死了的好。”

我急得跳了起来,一时却想不出什么好的措词,只能说:“一天一次,一天一次,对了!”我一把按住刘建军道:“你想自杀,不过就是你觉得现在每天都如同死一次一样,但你又如何知道,你自杀以后,这种痛苦就不会天天经历呢?搞不好给你来个一天二次呢?一天三次?”

“行了行了!”刘建军一下子瘫在沙发上,举手做投降状,呻吟道:“老三,我已经很惨了,你不要再吓我行不行?天啊,连死都不行!”

我笑道:“问题总有解决的方法,对了,不如把老大老二老四老五几个叫在一起,想想有什么主意?”

刘建军摇头道:“不必了,他们?他们一定叫我买柚子叶洗澡,要不就是请个道士来作法……”

他说到这里,拍手道:“对啊,老三,不如我去找个道士作法好了?你怎么看?反正要这么活着,我是真的活不下去了,凌晨我那样子你也见到的。”

道士自然是在道观里,可现在来说,刘建军是等不及去道观了,我只好上互联网让有宗教信仰的朋友帮我打听这个城市是否有云游的道士挂单。结果专业的道士没找到,倒有网上朋友知会,据说在这个城市有一个在家居士帮人解签问卦圆梦消祸的,并帮我查出联系电话。

这位女居士约莫五十上下,不知平时便是如此,或是因为我们要来才穿上道袍,得倒也真有点仙风鹤骨,刘建军这个唯物论者此刻想是把希望牵在这位居士身上,很有些诚惶诚恐,我便也只好把冷笑揣在心里,冷眼欣赏这场演出,若是戏作得好,消了刘建军的心病,便是把李耳剃成光头,对我这个无神论者来说,也无不可。

刘建军把那签筒握得很紧,极用力的摇晃,可半天也没晃一根来,却听那女居士道:“心要诚,腰弯些,要低头,要敬畏。”我不禁点头,此人倒有急才,刘建军方才摇不出,是因为他把签筒持成与地面九十度,让那女居士这么一说,刘建军再一摇晃,立马那签筒里就掉出一根签来。

“姜太公钓鱼,好签!”那女居士接过那签便如是说道,我听了眉头一皱,哪有没说问什么事,就先说好签的?却见刘建军一听乐得眉开眼笑,我也不好说破,只听那女居士又道:“姜太公钓鱼,钓什么来什么……”

我实在忍不住了,“哈哈”笑了起来,刘建军白了我一眼,对那女居士道:“别管他,大师您继续说。”我这人最受不了白眼,刘建军这么一弄,我便道:“却不知,姜太公钓鱼,是几号鱼钩?”

女居士倒有风度,微笑道:“钓什么鱼就用什么钩。”

我笑道:“那鱼钩是放水里还是放水上?”

这话问得女居士有些愠了,哼了一声音道:“放水面钓什么鱼?”

刘建军闻言长叹一声,起身骂我道:“你揭穿来做什么?你这不是逼我自杀么?”

我笑道:“即使我不揭穿,你骗得了你自己吗?”

我们出门时,仍听那女居士在身边道:“烧一柱香吧,打个折扣给你……”

刘建军苦笑,我笑道:“这人可惜书读得少,要不生意倒可能越做越大。”

在计程车里,我对司机说:“去最近的旅行社吧。”

刘建军不解地问:“干什么?”

我便对他说始终觉得他的问题是都市人过于紧迫的节奏造成精神紧张而引起的,所以,想拉他去旅游一圈,看看有没有转机。刘建军听了,也说:“好吧,死马当活马医就是。去哪里旅行?”

“星马泰吧?”

“不要,春节刚陪老婆转了一圈。”

“黄山?”

“太高,会引起我跳下来的欲望?”

“日本?”

“不,我爱国。”

“香港?”

“现在香港和大陆沿海也没什么区别?”

我无奈地道:“要不,就去欧洲吧?”

刘建军一听,眼睛亮了起来道:“不错!”但随即眼神又黯淡了下去:“算了,太贵了。”

我笑道:“你寻死的心都有了,还怕贵?我就不信你帐号里没几万块供你去转一圈!”

“万一去欧洲转了一圈回来,就好了呢?”刘建军咕噜道:“然后我不吃饭、不抽烟,连加油也不用了?”这家伙连这个都虑到了,可见他小心谨慎、凡事定然考虑个周全个性,我有点不耐烦了,便说:“这也不行,那也不好,去乡下吧,去乡下最省了。”

刘建军想了好一会,突然道:“对了、对了,我上个月汇了几千块让我在乡下的堂叔帮我修葺祖屋,不如你陪我回去瞧瞧?有没有空?”

我想了一下,手上的单子晚上应可以弄完,正常来说,出去十天半个月,应不会有太大的问题,这也就是做SOHO的唯一好处,我对刘建军道:“空倒是可以挤出来的,问题是我可不想和你来时一样,坐上七八个小时车。”

刘建军笑道:“台风总会停的,飞机总会起飞的。”

我有点奇怪地望着满心欣喜的他,只觉得,他脸上的笑容,有些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