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

守剑瞪着从容,只希望从他口中问出一些蛛丝马迹,可是,他什么都不说。

“时机未到。”

她问了十次,他十次都是用这个借口搪塞。

“你到底在等什么时机?从以前到现在,你一直在操纵着别人的生命,就连我也都成了你的棋子,是吗?”她一把揪住从容的衣襟,冷着脸喝问,耐性已经磨光。

回到天界,她等不及休养身体,马上来到从容的云仙洞天,只想弄清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但从容却始终不愿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你要这样解读,我也不反对。”从容俊逸斯文的脸庞,仍是那八风吹不动的沉静。

“你…”她气得说不下去了。

以她当饵,成了奉滔天的禁留,备受凌辱,他不但没有任何歉意,连一句解释也不给,守口的本事,简直比死人还厉害。

“你的气太弱了,最好多休息,否则体力將会耗竭殆尽。”从容盯着她苍白的脸色,劝道。

“我怎么能休息?厉王就要回来了,整个承天宫如临大敌,玉皇焦虑难安,下令所有天兵神將全天候戒备,你还要我多休息?”她忿忿地放开他,怒声大嚷。

她显然中了厉王的诡计,他即將来袭的预告,已让整个天界乱了阵脚。

“玉皇其实一点都不需担心,虽然星象显示了恶兆,但厉王再可怕,我们仍有制他的武器。”从容轻声道。

“什么武器?”

“你。”

“我?”她愣住了。

“是的,只要你就够了,从以前到现在,能制服他的,就只有你一个人。”从容还是那句老话。

“为什么?”她不懂。之前,她一直以为从容所指的是她的武功和神剑,但事实上似乎并非如此。

“因为他爱你。”从容看着她。

她脸色微变,猛地想起那二十多天奉滔天对她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难道,在那些可恶的强占和凌辱背后,真的藏着爱吗?

“你应该也感觉得出来吧,他对你的爱,超乎寻常…”

“别说了!”她大声怒喊。

不,她不想知道,即使她已经多少感受到奉滔天对她的痴狂,她还是不愿去面对他那种令人备感压力的情感。

“不过,这就是他的宿命,他爱你的程度,將会决定他是否会毁灭。”从容又道。

她睁大双眼,明明空荡的胸腔,却泛起一抹疼痛。

“但他并未毁灭,不是吗?你要我去对付他,但反而因为我,他的记忆被唤醒了,也解除了非人咒…”她懊恼地说着,但话到一半,却陡地住了口,脸色刷白。

这…就是从容的目的。

他早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才会故意对她被缚的事不闻不问,为的,就是制造她和奉滔天相处的机会,利用她,唤醒奉滔天的记忆…

从容盯着她的表情,微微一笑。

“没错。”他看穿她的心思,点点头。

“为什么?你到底在想什么?让奉滔天回复记忆,等于陷玉皇和整个天界于险恶之中…”她惊愕地瞪着他。

“有些事,总要冒点危险才能达到目的,同样的,要除掉厉王,只有用这种极端的方法…”

“这哪是什么方法?这根本是恶搞,你接下来又要如何对付他?你说啊!”

“我说过,你就能对付他了,你甚至什么都不需要做,他就输定了。”他一再强调。

她再一次悚然住口。

“为什么你这么笃定?难道…我和他真有什么牵扯吗?我…以前…爱过他吗?”她艰难地问出内心的疑问。

“这个答案,你得问你自己的心…”

“我的心?我的心早就不见了,不是吗?你拿走了我的心,然后把我变成一具只能倚剑为生的行尸走肉…”她失控地怒喊。

“我没拿走你任何东西,守剑,你的心,很久以前就被你自己藏起来了。”从容清朗的眼中闪过一丝哀伤。

“被…我自己?”她错愕地呆杵着。

“是的,你把你的心,连同你的那段记忆,都藏在一个没有人碰触得到的地方。”从容喃喃地叹了一口气。

“什么?”她惊愣。

“几千年前你种下的因,造成了现在的果。守剑,一念之差,会改变很多事,包括一个人的命运,厉王以为他失去很多,事实上他已经得到他最想要的了,所以,他得付出代价,成为兽,过着非人的生活,都只是代价的一部分而已。”从容难得地说了许多,只是,依然没说破重点。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这一切都太奇怪了!我为什么要把我的心藏起来?一个人没有心,根本不能活…”

“是不能活。”从容又叹了一口气。

“那我又为什么能活到现在?”从容不但没有解除她的疑问,反而令她更加困惑。

从容不再多说,摇着羽扇转身走开。

“你别再想了,等时候到了,你自然会明白,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保重你自己,这趟凡间之行,你已元气大伤…”

他的话听起来充满关怀之意,她想起自己与剑之间的特殊关联,心中一动,突然道:“从容…其实是你救了我吧?你用神剑帮我续命,让我一直活下来…”

从容身子定住,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带点责备,“没错,你做了傻事,本来早该死了,但我却救了你…”

“为什么你要救我?甚至耗用你的法力为我续命?”她瞪大双眼,内心不但无法感激,反而觉得他又似乎在进行着什么事。

“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会出手救你,自然有我的道理。”他语带玄机。

“什么道理?你口口声声自称身为‘观星’就只有预卜,而非干预,但你却一再的涉入了别人的生活,不懂得回避…”她突然感到生气,也感到戒慎。

多年来,她从不曾怀疑从容的为人。可是,现在她却打心里冒出了冷颤。这个始终让人看不透的人,他对是非对错的依据是什么,底限又在哪里?

他,是善,还是恶?

“我不是不懂,而是不能…”他叹道。

“你…”

“好了,你从刚才到现在已经问了一大串问题了,守剑,你不累啊?”他突然一笑。

“因为我有太多太多的疑问,而这些疑问,只有你知道答案。”她拧眉不悦,在这种时候他还笑得出来?

“其实你一点都不用着急,等明天厉王现身,一切的疑问都將得到解答。”他仍卖着关子。

又是这种让人气结的说词,她怒火中烧,正想追问到底,却见他神色有异,抬头瞥向承天宫。

“不过,我想你也许不用等到明天了…”

她凛然地转头,只见一片黑沉沉的妖气逼近承天宫,脸色骤变。

“他来了!竟然提前了一天!”她惊怒低呼。

“果然是厉王的作风,从不按牌理出牌。”从容冷哼。

“我得赶回去…”她戴上头盔,急着提剑要走,却突然提不起气,脚步微晃。

从容扶住她,“我先去看看,你练了剑养养气之后再来。”

“别开玩笑了,这种时候,我哪还有心情练剑”她挣开他的手,吸口气,迫不及待地朝承天宫飞去。

从容伫留原地,盯着她的背影,神色一敛,眉宇肃然。

“你以为你为什么才活到现在呢?守剑,因为这盘棋,没有你就无法结局,这一盘对弈,等待了几干年,就为了等你下最后一子…断魂棋…”

他低声地自言自语,清逸的脸庞闪过一道杀机。

***************

承天宫外,原本为了庆贺玉皇寿辰,宫墙花园张灯结彩,理应一片热闹景象,如今布置全遭破坏,整个宫阙弥漫着一股阴邪晦暗,喜气尽失。

一大群非人魔兽四处作乱,禁卫军们早已全员出动,与大批非人魔兽对战,赵同领军的天兵天將亦赶来支援,但魔兽们时而零星袭动,时而纠集袭西,看似零乱无章,却又频频奏效,制造了莫大的恐慌。

在那群非人魔兽飘忽难测的突击下,原本纪律整齐的武卫们竟都乱了手脚,连带地也让赵同率领的军旅们陷入了混乱。

守剑立在高处,一眼就看出这些妖兽乃经过高人指点,进行所谓的奇袭,目的就是在探测天界防线的虚实,并扰乱人心。

奉滔天果然厉害,居然在预告的前一天来这招突击,让人防不胜防。

她俏脸深拧,心里不免为天界的未来暗暗忧心。

“看来,这次厉王是有备而来…”随后跟来的从容观察着整个情况,低声道。

“这次和上回的密谋夺权可不一样,奉滔天从一开始就打算把事情闹大,才会召来这群‘非人’…”她蹙着眉道。

“武曲大人,这群妖兽魔怪大肆作乱,似乎是故意掩入耳目。”赵同火速来报。

“有看见厉王吗?”她警觉地瞥着四周。

“没有。”赵同摇头。

“他一定也来到天界了,究竟躲在哪里?”她担忧地道。

“我进宫去看看,你们小心防范,别被这群妖魔闯入宫内。”从容说罢便飞入宫内。

“赵將军,叫士兵们去准备‘封魂针’与‘金钢索’,看见妖魔们马上攻击,杀无赦。”守剑随即下达指令。

“是。”

“全力戒备,厉王的人马绝不只有这些,加派人手巡查各个仙神殿阁,别让敌人有机可乘。”

“遵命。”赵同领命,匆匆离去。

她则转身前往后宫,安抚那群后妃宫女向来是她的职责之一,在这非常时刻,她可不希望那群女人出任何差错。

一个轻跃飞上宫墙,她正准备到皇后所居的福禄殿,忽然,一种奇特的感应陡地袭来,她停下脚步,抬头望着与承天宫遥遥相对的厉王行宫,心中一动。

奉滔天一定就在那座早已荒废了的宫殿里。

转个方向,她急速奔向厉王行宫。

这同当年天界最炫亮的建筑,如今藤蔓爬满了门和屋苍,眼里所见都是一片凄凉,自从厉王被捕,受咒为貂之后,这里数千年来都被玉皇列为禁地,没有人敢进入此地,它就如同它的主人一样,也被处以极刑,任其颓圯蒙尘,光华不再。

守剑踩着淹没在杂草中的路径,一步步走入花园,褪色了的亭台楼阁,早已失去原有的风采,一座座如沧桑的老人,孤独而绝望地等待着死亡那天的到来。

一抹疼痛及酸楚突然贯穿她的四肢百骸,她脸色发白,怔然呆立,久久无法移动。

“你来了。”

一个低沉的声音忽地在她背后响起,她急收心神,猛回头,只见奉滔天不知何时已来到她身后。

黑袍之外,披着黑氅,黑发率性披散,回复成厉王的奉滔天,那份浑然天成的气势更加惊人。

“你果然在这里。”她瞪着他,戒备地握住神剑,身体莫名感到紧绷。

“我真不喜欢你这身打扮,遮去了你美丽的脸,还有令人**的**…”他打量着她,对她那一身胄甲头盔皱起了眉头。

“住口!你别太嚣张,厉王。”她变脸怒斥。

“真是无礼啊!武曲大人,直闯我的宫殿,又如此放肆,实在该有人好好教训你一番。”他兴味地勾起嘴角。

“该被教训的是你,你的所作所为,早就触犯了礼法。”她反讥。

“礼法?谁定的礼?又是谁立的法?”他轻蔑地道。

“我真笨,竟忘了你天生就是个自以为是、狂妄自大得从不遵从法规的人…”她冷哼。

“呵…”他突然大笑出声。“你不觉得我们这两句对话很耳熟吗?当年,你闯入我的行宫,为了赵妃前来兴师问罪,就是这副理直气壮的模样,连说的话都一字不差…”

“什么?”她愣愕了一下。

“那天可是我们初次面对面的纪念日啊,我们甚至还打了起来,你的头盔被我掀掉,我才第一次见到了你的真面目…”奉滔天说着说着,思绪飘回了过去。

那次的惊艳,有如在他心中投下巨石,他犹记得他当时胸口波澜汹涌,久久无法平歇。

这也许就是他被封住记忆之后,依然对她有如此强烈感觉的原因。

她的强悍,她的绝美,她的顽强倔傲,她的一切,烙在他心里的深刻程度,已不是任何咒语可以抹灭。

守剑脸色一变,倏地打断他的回忆。

“够了,我可不是来和你叙旧的,厉王。”她不安地喝斥。

“哦?我以为你是来找寻那一段属于我们两人的记忆。”他扬了扬眉。

“我早就对过去发生的事一点兴趣也没有…”她违心地道。

“真的吗?你真的不想知道,过去我们有多么深爱彼此吗?”他缓缓走近她。

她浑身一震。她…真的深爱过奉滔天吗?有吗?

体内的悸荡紧缩,似乎就已说明了一切,但她却不敢去接受这个答案…

或者,是不能接受这个答案,只因,她无法理解自己过去怎么会爱上这个恶名昭彰的男人。

“我们在这个地方幽会缠绵了几回,欢度**了几夜,你难道一点也想不起来吗?”他伸出手想轻抚她的脸。

她举剑挡住他的手,瞪视着他,紧声道:“对,我把过去那些全忘了,现在,我只知道我的任务就是杀了你。”

他俊脸一沉,心里顿时燃起了怒火。

“忘了?说得真简单,在你对我做了那么可恨的事之后,你以为你忘了就没事吗?”他森然的口气中全是恨意。

“放手!”她奋力挣扎,却发现怎么也挣不开。

“你用你的美貌和身体博取我的信任,在最后关头捅我一刀,把我推入地狱,你还有脸说你忘得一干二净?”

“哼,也许那是你罪有应得,我不过是做我该做的事而已。”她冷笑。

“什么?”他大怒。

“你当年企图篡位称帝,你的所作所为人人得而诛之,我只恨我当时没能杀了你,才让你今天能再次造乱。”

他怒眉飞耸,眼中冒出烈火,她的说词刺痛了他的心,也撕碎了他对她残存的一丝感情。

从不为任何女人心动的他,第一次动了真情,他爱她的程度,甚至想废了那位名义上的原配,改立她为王妃,无奈她是四神官之一,终身得效忠玉皇,他夺王位,有部分原因就是想改变这可笑的禁令,好正大光明的娶她为妻…

如今回想自己的行径,还真是愚蠢至极,她对他的爱,从头到尾都是虚情假意,而他却深信不疑。

可恨哪!他怎能饶过她?怎能…

怒恨在胸口激荡,他猛地挥掌,重重掴了她一记。

“啊…”她无法闪避,挨了这一巴掌,头盔被打落,痛得眉心拧紧。

他紧钳住她的手,又扯住她的头发,危险地眯起了双眼。

“背叛我的人,绝对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你也一样,但你放心,我不会杀你,我只会慢慢地折磨你,把你变成一个只剩下感觉,但是却不能言又不能动的人偶,任我**支配,直到你死为止…”

他的恨意浓得几乎將她腐蚀,她全身的细胞都在发胀发痛,痛得她想掉泪。

“因为,这是你欠我的。”他紧盯着她红肿的脸,狂暴地低吼。

“我不欠你任何东西,你别想得逞…”她不愿在他面前示弱,厉声反驳,苍图拔剑,但手尚未碰到剑把就又被他扭住。

“别以为有了从容给你的这把神剑,你就能对付得了我,他夺走了你的心,藏起了你的记忆,我还是有办法让你想起一切,你我之间的那段过去,只有我一个人记得太不公平了,我不准你私自將它还忘,在你成为我的玩偶之前,就先好好回味一下…”他阴鸷地说着,慢慢举起了右手。

“你想干什么?”她焦怒地大喊挣扎。

“去看看你如何对不起我,我要你重新经历一次,就从我们生命交集的那个原点开始…”他眼瞳熠熠,接着掌心射出红光,直接击中她的眉心。

她连抵挡的机会都没有,就感到前额一阵刺痛,眼前变得昏暗扭曲,头也沉重得像是被什么网罩住,意识被一道强大力量吸了过去,穿过一片迷雾,她就这么被拉回久远以前,回到那个记忆断层的地方,回到她爱情萌芽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