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保换了官袍一身朴素的平民打扮从户部走了出来,夕阳暖暖的照在身上,让人在这种冰冷的天气里多了一些热气,心情也好了许多。让下人自己先回家,一个人背着手踩着阳光走向另一个方向。

很久以前,善保就得到弘昼的赏识并在他的帮助下拥有了一些自己的势力,所以今天他很早快就知道了永琪被皇上罚跪的事情。要说善保虽然也对永琪的行为有些不理解,但现在说这个也没什么意思,已经跪了,已经伤了,那还说他做什么呢,徒惹他生气。

转了几条街,来到了一个门庭老旧的房子外面,这个房子大门对着街道开着,里面散发着药香,但没有挂招牌,里面也空无一人。

抬脚走进去,左右看了看,无奈地叹了口气,高声问:“陈老?”

里面的屋子里传出脚步声,门帘掀开,一位又瘦又高的老人家端着一篮子晒干的药草走了出来,看了善保一眼就转头进了柜台后面开始收拾,一边头也不抬地问:“什么事?”

“陈老,想问问你,有没有治淤血的药酒?”

老人抬头看看他,皱着眉问:“淤血?你打架?”

善保哭笑不得,摇头说:“不,有个朋友受罚,跪伤了腿。”

“伤得重吗?”

善保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上去,老人接下来,放到不远不近的位置眯着眼睛看了看,点头说道:“问题不大,不过这药方写得中规中矩的,要花点时间才会好。”

“他最烦喝药,所以想用些外敷的药酒给他擦擦。”

“药酒我这里多的是,你要哪种?”

“这还有得分?”

“有好得快的,但要吃点苦头。有不用吃什么苦的,但好得要慢点。还有就算这次治好了也会永远留下病根的。用完后会直接翘辫子的我这里也有。”

善保摇头笑笑:“就要好得快的,不能留有病根。”

老人点点头,低下头去在柜子里翻找了一会,找出一个小葫芦:“隔三个时辰用一次,以他的伤,三天就能好。”

善保接过来收下,取出一小锭银子放在柜台上转身离开了。

路过一家卖果脯点心的铺子,买了一些某人最爱吃的各色甜点心,包装得漂漂亮亮的,拎着走了。

“这不是钮祜禄大人吗?”

突然的声音让善保停下脚步,偏头看到几个年轻人向自己走了过来。善保微微地细了下眼睛,扬起了笑容:“六爷吉祥,奴才不方便行礼,还请六爷恕罪。”

“这是在街上,不用行那些个礼。”永瑢笑着把半弯腰的善保扶起来,看了看他手上拎的东西笑了:“哟,钮祜禄大人这是买给自己儿子的吧?都说钮祜禄大人宠孩子,看来所言不虚呢!哈哈。”

善保也笑了起来,笑容亲切还带着一些不好意思:“让六爷见笑了。”

“不过看你拎着这些我想起来了!”永瑢一拍脑袋笑着说:“我五哥,也是最爱吃这些甜食的!你说他从吃到大,怎么不会腻呢?”永瑢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正好,他被罚,在家里躺着不能起床呢,我也买些去看望他去,他可是从小就不曾消停的性子,这关在府里闷着还不憋出毛病来。”

善保愣了一下,有些担心地问:“五爷他……”

永瑢摇摇头,叹息一声说道:“你说我五哥虽然最受宠,但也不能恃宠而骄不是?今天一顿顶撞可是把老爷子气得够呛,直接就跪了一个多时辰没让起来,回去连路都走不了。你说他何必呢?老爷子宠爱哪个女人和他有什么相干?”然后噼里啪啦说个没完。

善保静静地听着,时不时地应两声。永瑢说够了,摊摊手:“看,这下子吃亏了吧,被关在家了吧,也该他吃一次教训。得嘞,我啊,还是买点东西去看看他吧,省得他又骂我不厚道。”

“五爷一定是希望您去陪陪他的。”

“可不是,年龄最近的兄弟,就我们两个了。你也抽空去看看他去,毕竟你们小时候就挺熟的了。行了,你忙你的去,爷还有点事,先走了。”

“是,六爷。”

看着永瑢带着几个奴才侍卫一步步走远,善保轻轻地笑了笑,转身继续向前走。可那原本温柔可亲的笑容,变得冰冷而讽刺。

六阿哥,您太急进了。

善保家的房子是弘昼给的,不是特别大,但对于家人不多的善保来说已经非常够用了。还记得当时自己回来,弘昼直接扔了一纸房契给他,而永琪则是扔了三张铺面的房契给他,如果不是这些东西,估计他真的要生活困难了。

现在能生活得平静而安宁,是善保最最梦寐以求的,妻子贤惠温柔,儿子乖巧懂事,官场上虽然累了些却也平步青去,手上虽然不是特别有钱但也也不用精细地计算才敢花费,即使是最担心的弟弟现在也在兆惠将军的手下当着一名副将,前途一片光明。

看着妻子温柔的笑容,儿子崇拜的目光,善保告诉自己,难道还不够吗?这样,就已经是一个男人,最大的幸福了吧。

陪着儿子玩了一会,吃了点东西,善保在妻子的服侍下穿衣打扮,准备和永璧一起去英国大使馆参加宴会。

善保的妻子章佳氏是由太后牵线娶进门来的,虽然不是章佳家嫡系,但一家子父兄长辈都是在乾隆面前挂得上号的得力大臣,她本人也长得秀丽,性格更是娴静。本来是轮不到善保这个要什么没什么的小子娶的,但弘昼看着他长大,对他的婚姻大事很是关心,所以在太后面前就提了一下。太后这才想起来跟在永琪身后的那个叫和琳的小捣蛋鬼有一个很不错的哥哥,而且还是自己的亲戚!

于是,太后物色了很久,才看中了章佳家的姑娘。章佳氏当时选秀是留牌子的,太后想着这孩子不错,就让章佳家的福晋来宫里谈了谈,章佳福晋回去后立刻跟自家老爷说了,老头子最宝贝这个女儿,心里自然是不舍得。但打听了一下发现善保不错,再一边让人继续调查一边自己去接触了一下,越接触心里越是满意,就点头了。于是,善保刚回京不久,就办了大喜事。如今几年过去了,善保房中只有章佳氏一人,而章佳氏也为善保生下了一个宝贝儿子丰绅殷德,现在又怀上了,生活非常美满。

章佳氏扶着腰让丫头们挑选着衣服不断在善保身上比划,善保傻傻地站着,哭笑不得地看着她忙活:“只是参加个宴会,哪里要穿得那么隆重。”而且穿得再隆重再好看,外国人也不一定看得懂。

章佳氏笑道:“您可是跟着永璧贝勒去的,而且还是代表着五爷去的,怎么能不隆重些。嗯,这件银色的不错,爷试试吧。”

善保一边穿一边轻声嘀咕:“我一个户部的官员会参加这种宴会,还不就是他撺掇的。”

章佳氏呵呵笑着不理他,选好衣服再选腰带,配饰,鞋子,帽子……

打扮得差不多了,永璧的马车还没到,善保就陪着儿子再玩会。章佳氏突然想起来,轻声地说道:“爷,今天西边的,来人了。”

善保的阿玛,后娶的那个女人,因为住在京城以西,所以在善保家,都称他们是西边的。

“什么事?”

“先是说钱不够用,我就给了五十两银子想打发了。但她没走,说是一位冯大人,家有一女,蕙质兰心,仰慕你很久。冯大人也非常看中你,虽然你已经娶妻,但还是不想拂了宝贝女儿的心愿,就想让你收了做个侧福晋。”

善保让奶娘把儿子抱下去,扶着妻子在院子里散散步。“你知道我并不想要那些的,否则也不会让你把贴身的几个丫头送回家了。你很好,我很满足,家里有你在,我就可以放心做官场上的事。除非是圣上的旨意,否则我不会添几个人回来在家吵吵闹闹的。所以这种事,你以后就直接帮我推了就好。”

章佳氏噗哧一笑,伸手帮他理了理衣领:“你啊,真不愧是和五爷一同长大的,五福晋跟我说,她可是辛苦死了。五爷平时就爱住书房,如果后院一团和气的,还会想起来到后院住几晚,如果闹腾起来,几个月不去也是常有的事。搞得五福晋怀着孩子还要努力的平息着后院的两个女人的吵吵闹闹。”

善保笑笑,拍着她的背说:“所以,咱们就两个人过,谁也别想吵着咱们。”

章佳氏幸福地笑着点头,和善保聊了一些其他的家务事,善保都以她的意见为主。

家里下人跑来说永璧世子到了,善保叮嘱章佳氏不用等他早些休息后,快速出门上了马车。

一踩上马车,善保就傻在车门口上,坐在里面的永璧无奈地叹息一声,对着他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然后,一巴掌就重重地拍上了他的后脑勺:“叹什么气叹什么气?爷跟你一起去是给你面子!”

永璧回头苦闷地看着他:“阿玛,我们是去英国大使馆,您跟着凑什么热闹啊。”

善保坐进去奇怪地问:“王爷,您这是……”

弘昼翘着腿摇头晃脑地说:“爷怎么就不能去了?不过是个英国大使馆,有什么了不起的?”

永璧无奈,不管了,他爱去就去吧。善保眨眨眼睛,笑着和弘昼聊天,既然永璧贝勒都没办法了,那自己也不用管了。

英国大使馆,宴会厅

弘昼看着宴会中央的舞池中,搂着公爵千金翩翩起舞的儿子和搂着另一个不知道什么女人在跳舞的善保,揉了揉眼睛问跟着自己的:“爷是不是眼睛花了?”

那奴才一本正经地说:“王爷,您的眼睛好着呢。”

“那爷怎么看到永璧竟然和……和……一个女人抱成一团?还有善保也是这样,这……”目瞪口呆已经不足以形容弘昼此时的混乱心情了,他觉得自己在做梦。虽然是自己一时兴起非要跟着一起来见识一下的,但是这果然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啊,这种地方,竟然男女可以抱在一起转圈圈!而且,这些女人,虽然是外国人,但你们也穿的太那什么了吧!对,说的就是你!你那衣服再往下拉一点衣领就直接挂到肚脐眼了!还有你!你那还不如不穿呢!反正也几乎被看光了,把最后一点露出来也没什么差别嘛!还有你,就是你!你用什么部位靠着男人呢,啊?伤风败俗!

弘昼一边批判着一边搜索着更多的女人们,并努力在她们的衣服上发现出可以批判的重点部位,每批判成功一个就露出了会心的微笑,虽然那笑容在他身后的奴才看来跟老色狼没啥子差别。

赶走又一批上前敬酒的,弘昼心情舒畅地坐在沙发上。要说这外国人,其他本事没有,享受的功夫倒是一流啊!这椅子,塞上点棉花,包上皮子,放几个枕头,嘿,这坐起来还真的挺舒服的!嗯,回去让人也给自己办一套!

看着永璧和善保在外国人中穿梭,看着许多不同脸孔不同肤色的人在他们身边围着很认真地说着什么,弘昼觉得自己真的老了,果然,到了这些年轻一辈闯天下的时候了。

要说永琪啊,还真是个能做事的人。弘昼眯着眼睛靠在沙发上,拿着一杯葡萄酒时不时的抿一口,想着那个现在在五贝勒府里躺着养伤的人。明明是个聪明过头机灵过度的孩子,非要在一些小事上纠结不清。令妃做的事,皇上早就心里有数,不然还能让一个受宠的阿哥有个包衣奴才的额娘吗?硬是压着不让她抬旗,就证明皇上对她到底是有些不满的。你说你在皇上已经有决断的时候还瞎搅和,对你有什么好处?

可就算这样,乾隆皇帝现在除了五贝勒,也没有更好的皇位继承人了。或者说,永琪已经渐渐的,把他逼到不得不让永琪当皇位继承人的地步了。

本身是全满人血统,又是元后继后两位皇后的宝贝儿子,永琪在宫中所有阿哥中,除了永璂,那就是身份最高的一个。可是以永璂那憨憨傻傻的天真性子,皇帝想让他当皇帝,宗亲们还不同意呢。现在乾隆几大部门,除了六阿哥的吏部,都有永琪的党派在。哪怕说兵部因为忌讳插得最少吧,那火器制造局可是在永琪手上,只要他有这个火器制造局在,他就有无数的兵力在手。

大阿哥已经支持永琪了,现在和永琪好得比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还亲。三阿哥呆在礼部里保持中立,虽然隐隐支持着六阿哥,可管个屁的用!四阿哥呆在刑部里也一样中立,七阿哥永璇,出宫不久,虽然人缘不错,但也很聪明的保持着绝对的中立态度,跟他四哥一样小心谨慎。

除了这些已经出宫建府的办差阿哥,八阿哥是令妃那个女人的孩子,身份低成那样,再受宠都没用。其他几个小阿哥也没机会了,除非这些大的阿哥死光了,否则还轮不上他们。

乾隆也是知道这些的,自然就会想压一压永琪的势头。一党独大,并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对现任的皇帝来说,绝对不是好事。所以他才会想多少扶持一下六爷党的,两派相争,他这个皇帝才能做得稳当。

可永琪并不是一个贪图皇位的人,与其说贪图权利,不如说他热衷于变革,只是因为变得太成功,才让那些被改变的都开始依靠并站到他的身边。

抵制鸦片,发明报纸,就让无数的百姓感激,制造火器,改进军用装备,都让无数的将领对永琪有了好感,增加贸易,互通外交,连人们都从一开始的反对变成了默默的支持。范义昊的到来,为他带来了大批的人手,大婚后新的三个家族的加入,让永琪已经势不可挡。

在这个时候,就算乾隆想要阻止这样的势头,也要三思而后行。

他不是没有警告过永琪,但永琪总是笑着说,只要他做的事对大清有利,哪怕皇阿玛反对也不能阻止他。

一个人如果连皇上都拉不动,那么,能做就是除掉他。

可是,乾隆不能除掉,永琪是他最宠的儿子,而且,现在大清里许多部门,都少不了永琪的支撑和管理,他不能动这个孩子。而且,相信乾隆自己也明白,即使正大光明匾后面的名字不是永琪,拿下来打开,也变成永琪了。

这么危险却又放在心尖上的孩子,乾隆的矛盾弘昼可以想象,可永琪并没有什么不好,虽然不好控制,但永琪从来都是聪明的,他不会做下让自己名不正言不顺的事情。所以,皇帝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可是以乾隆的小心眼,他不担心才是奇怪了。永琪估计也知道了吧,所以今天才老老实实地跪了那么久。

弘昼冷冷地哼了一声,如果不是因为乾隆的小心眼,他也不用一直委屈自己玩什么葬礼的游戏了。他能以皇帝的弟弟身份平安活到现在,受尽了多少憋屈,他已经数都数不清了。

“王爷?”

抬头看到善保微微弯腰地看着自己,清俊的脸上有着些担心。弘昼坏笑:“怎么啦?抱女人抱够啦?”

善保坐到他旁边的沙发上,无奈地笑着说:“王爷,您就别取笑奴才了。您明知道奴才这是不得已的啊。”

弘昼哈哈大笑:“哈哈,我没看出来。不过,这种伤风败俗的宴会,他们外国人可以办,你们谁要是也办了,我就打断你们的腿。”

善保苦笑,心说如果不是你那宝贝侄子,谁有空来这里啊,还不如在家陪孩子玩呢。

“王爷,五爷不是请您去办大学吗?您前一阵忙得跟本见不着人影,奴才还以为您一定忙得晕头转向呢。”

“是挺忙的。”弘昼满意地靠在沙发上磨蹭两下,“你说永琪那脑子怎么长的?这种事都想得出来。不过也忙得差不多啦,虽然杂了些,但范义昊手上不是人才多嘛,爷挖了几个去当先生,嘿嘿,先生的人数已经齐了,现在就差弄个制度出来了。你们晚上不是要去小五那儿嘛,我也跟着去,先和范先生弄个大纲出来。”

“五爷昨天还说您这么久没去,肯定是忙过头准备去看您呢。”

“哼,他不定又是去我那蹭吃蹭喝!”弘昼大大地不满,表情却是带笑的。“亏他想出这个办法来,现在已经有不少八旗的递消息给我,希望把儿子塞进来参加学习了。八旗整顿一向是个难题,他这一手,还真是有效又有用。”

“毕竟大清要长长久久的存在下去,就必须有一批又一批的人才嘛。八旗子弟天天溜鸟斗鸡的没个正经事,让他们进大学里好好学点本事,将来派到各地去处理事务,也能有个出息,也是对大清有了作用了。五爷也说了,如果在八旗内尝试是成功的,那么,就渐渐推广到整个大清,这样,有用的人越多,大清就会越繁荣。”

“嗯,十二十五叔他们也来找我了,都说起这个事情,也都是支持的。看来永琪这一手还真是稳赚不赔啊。”

“那也是因为是王爷您在办,才能让这事这么顺利啊。”善保看着弘昼心情好了不少,拍拍马屁让他开心。

弘昼笑着呸他一口,看着儿子满脸沉重地走过来,收起了表情,皱眉看着他。

永璧来到两人身边直接说:“走吧,去五贝勒府找永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