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琪带着自己福晋去接和敬一家参加家宴,和敬看来是好好地休息了一天,穿着一身固伦公主大礼服,但却打扮得比较端庄素净,精神很好,似乎是要见到宫里的人了,眼睛亮亮的。小恩绰也是精神百倍,看到永琪骑的通体全黑的大马喜欢得不行,又蹦又跳。

永琪很喜欢这个小外甥,直接就抱着上了马,和色布腾巴勒珠尔并列。

和敬被扶进了马车,马车里是独坐的西林觉罗氏,两人虽然是头一回见面,但没一会就和西林觉罗氏坐在一起有说有笑了。

西林觉罗氏知道这位三公主,更很清楚她与自己的丈夫的关系最为亲近,所以对她格外尊重。西林觉罗氏本来就是个大方识体又端庄温和的人,很容易相处,又懂规矩,得和敬的脾性。和敬也想和自己的弟妹亲近一下,没有想着去挑刺,自然就容易交好。聊了后发现对方并不难相处,也不让自己反感,很快就聊得很投机了。

色布腾巴勒珠尔很明显地感觉到了永琪对自己的漠视,对于这一点,虽然有些无奈,更多的却是惶恐。他一个犯了错的将领,以附马的身份跟着公主妻子来到京城,本就挺孤立无援的,如果妻子最重视的弟弟,现在朝中能力最强的五阿哥都看他不顺眼,那他的未来真的是无望了。但即使这样,他也没有后悔过,虽然……虽然……

“阿玛,您在想什么?”

色布腾巴勒珠尔吓了一跳,转头看着坐在永琪怀里的儿子,正瞪大眼睛看着他。马上露出个笑容来:“没什么,怎么了?”

“舅舅叫了你两回,你没理他呢。”永琪确实是叫了两回姐夫的,但色布腾巴勒珠尔正一门心思地想着自己的事没听见。恩绰这才放大了嗓门叫了一声,把色布腾巴勒珠尔的心思叫了回来。

色布腾巴勒珠尔马上转头看永琪,见永琪虽然看着他,却神色淡淡,一时也不知道可以说些什么了。

永琪见他多年前意气风发的样子变得这么憔悴无助,心中也是有些可怜的。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不由得也气哼了一声:“姐夫,您好歹也是蒙古王爷,有名将领,却为什么此时一副脆弱可欺的可怜模样?”

色布腾巴勒珠尔再怎么好脾气,听了这话也总有些生气的,挺直了腰瞪着他。永琪见他这样,反倒点头说:“总算还有几分血性。”将怀里的小恩绰扶正了圈好,又轻声说道:“那么重要的战事,皇阿玛是极重视的,让你担任那么重要的任务,也是想让你立份功劳。可你竟然不好好管束着下属,任他冒进而犯下错来,险些让我们准备了大半年的胜利功亏一篑!”

听了这些,色布腾巴勒珠尔张了张嘴,转过头去没有说话。

永琪继续说:“我知道那人是你的好兄弟,而且他们兄弟四人均战死沙场只留他一个,你想给他们家留条血脉,所以自己承担了所有过错,这些我都明白。身为男人,也能理解你,尊敬你。但身为姐姐最亲近的弟弟,身为大清的五阿哥,我是生气的。你这么做,包容了真正有罪的人,让战死沙场的兄弟们无法瞑目,更是让我姐姐名声尊严受损。如果不是因为皇阿玛宠爱姐姐,你可想过你们一家的后果?你以为,随便哪个公主,嫁出去,都可以因为这样的事而跑回京来的吗?”

色布腾巴勒珠尔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马车,正好看到和敬从窗子看他,对着他温柔一笑。色布腾巴勒珠尔回了一个难看的笑容,不敢看和敬担心的眼,转回头去,将恩绰从永琪的手上抱过去拥在怀里,轻声地说:“我错了。”

永琪这才放过他,点头:“你知道错了就好。看皇阿玛的意思,因为不舍得姐姐,他应该会留你在京城里任职,你好好做事,皇阿玛自然会多多嘉奖你的。”

色布腾巴勒珠尔摇头,摸着恩绰的脑袋说:“我参加这次大战,也经历了生死,明白了许多。我的爵位已经一抹到底,再升起来也困难,皇上就算是对我多有照拂,也不能太明着来。而且,我也不想再求那些功名利禄了,我想在京城里置些产业,做些安稳的差事,守着他们母子,平平静静过日子。”

永琪倒是惊讶地眨了眨眼,上上下下地打量他。

色布腾巴勒珠尔笑了,摇头说:“我不是不想恢复自己的爵位,但是上次的战役,我受了重伤,身子已经大不如前了。太医也说过,要慢慢将养,否则难以长寿。我想陪着他们母子到老,所以,不得不珍惜自己的命。京城很好,有你和公主在,恩绰以后也不用让人担心。而且这里医术好的人多,我总能多活几年。”

永琪的眉毛马上就皱成了一团,终是叹息了一声:“皇阿玛可能会让你进理藩院,那里平时也不怎么忙碌。你的身子要好好养着,不要出差错。”

色布腾巴勒珠尔点点头,摸着怀里恩绰的脑袋不断轻声地安慰着,小家伙刚刚听懂一些,正吓得不轻抱着他直哭。永琪在一边看着父子情深,再也挂不住那有些冷漠的脸,摸着恩绰的头说道:“舅舅会让最好的大夫给你阿玛看病的,只要恩绰能好好孝顺阿玛,阿玛很快就能痊愈的。”

恩绰眨着泪眼一脸无助地看着他,扁着嘴问:“真的?”

永琪笑笑,点头。恩绰看了看永琪,再看看色布腾巴勒珠尔,很乖巧地说:“我会好好听话,会孝顺阿玛额娘,阿玛你的伤一定会好起来的!”

色布腾巴勒珠尔点头,视线也有些模糊,温言道:“阿玛知道,阿玛一定会痊愈的。”

小恩绰抱着阿玛的腰,这才发现阿玛瘦了好多,沉默不语。

车队进了皇宫,男人们去御花园,女人们则是先去见皇后。

皇后一见着和敬就哭了起来,可把刚刚想行礼的和敬给吓了一跳,皇后拉着她又哭又笑:“这都快十来年了,总算是见你回来了!”

和敬想笑,却没忍住,扑到她怀里大哭了起来,皇后抱着她也是哭个没完,苏嬷嬷和西林觉罗氏在一边不断的安慰,一同进宫来的兰馨和五公主也在一边抹眼泪。

好不容易哭完,皇后拉着她坐在身边,不断地问着她一些琐碎的事情。和敬很仔细地回着她,听到她过得不错,皇后这才放心了一些,又吩咐了许多家长里短的事情来,和敬都很开心地听着。两个妹妹一个弟妹在一边凑趣,一屋子女人倒是格外的温馨。

正说着,纯贵妃带着几个妃子也来了,大家又是一阵见礼回礼,好不容易坐下,就又有人哭哭泣泣地说些悲伤的话,和敬却是不冷不淡的,刚刚已经哭过了,现在她心情很好。

其中,令妃哭得格外伤感,捏着帕子一边擦,一边看着和敬,那似乎是一种吾家有女初成长的欣慰模样,让和敬格外的不爽!说到底不过是个奴才,竟然在她这个全宫中身份最尊贵的公主面前摆这种长辈的谱来,这到底是要给谁看?她的长辈可只有皇上太后皇后,她不过一个小小的包衣奴才,甚至不在旗,一个奴才想关怀自己还没那资格!就算此时她是皇上妃子了,那也还是个奴才,就算再受宠也还是上不了台面!难怪一直听说八阿哥快爬到永琪头上去了,果然是有什么不懂事的娘就有什么不懂事的儿子!

所以,和敬对令妃也是格外的不客气,令妃说的话不答腔不说,就算是答了腔也是冷嘲热讽的,让令妃很是下不了台,只好尴尬地笑了笑不再说话,也不急着显摆她的慈悲模样了。

虽然暗恨,但令妃非常了解,这个宫里,她哪怕给太后上眼药,只要小心点,皇上也可能会听一些。但要是给和敬上眼药,她却是不敢的。和敬是孝贤唯一留下来的孩子,皇上最爱的或许不是孝贤,但绝对是非常重视这个元皇后的,所以对于她唯一的孩子,皇上一向是非常关爱。而且和敬明明是宫中最尊贵的皇女,却要独身一人出嫁蒙古,皇上对她本来就有些歉疚的,自己哪怕再怎么上眼药,皇上也不会听,反而会觉得自己斤斤计较。

所以最近非常着急于在皇上面前展示自己的优势的令妃,是不敢招惹和敬的。她刚刚也是希望能让和敬与自己之前糟糕的感情好一些,但眼下看来是没有那么容易了。想得也是,她是和永琪一起进宫的,以永琪对自己的敌视来看,想让和敬和自己好一些是完全不可能了。

这可是有些冤枉永琪了。永琪自从与乾隆关系淡下来后,就不再敌对令妃了。可能也是因为自己成长了,有那个能力肯定不用过度担心令妃了吧,所以想着反正皇阿玛挺宠她,她也确实挺会照顾人的,让令妃多陪陪皇阿玛,只要她还算是本分别给自己找太多的麻烦她就不去理会。简单来说,就是不把令妃看在眼里了,自然就不会在意此人了。所以,要永琪向和敬告状之类的,永琪还不屑去做。

和敬看令妃不顺眼纯粹只是讨厌这个人罢了,自己皇额娘刚过世,她就爬上皇阿玛的床了,哪个女儿能看这种女人顺眼?但她好歹知道这主要还是要怪皇阿玛,但她也不可能怪自己的皇阿玛,就只好看这个女人不顺眼,但也没主动找过她麻烦。

聊了一会,不久奴才来说前面的宴席已经摆好了,请娘娘们过去就座。

因为是家宴,所以席上的规矩不多,皇上和皇后带着和敬和几个受宠的子女妃子凑一桌,其他妃子们坐一桌,阿哥们坐一桌,福晋们和公主们再坐一桌。

西林觉罗氏坐下的时候有些担心地看了眼自己的丈夫,见他本来是坐在老四和老六中间,偏偏十三挤过去非要和他坐一处,只好老六向旁边让了一个位置给十三,让这所有兄弟中最小的一个坐下了。倒是松了口气,与身边的四福晋小声地讨论起养儿经来。

十三本来是要坐在皇后边上的,但他看那一桌子都是女孩子,只有皇阿玛一个是男人,就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不要坐在女人堆里,挤到最喜欢的五哥身边来。

永琪一直是疼爱这个弟弟的,这个弟弟虽然不是顶聪明的,却非常乖巧听话,永琪刚刚开府的时候时不时的把他带出来玩,就像是皇阿玛当年带他出去玩一样。十三不怎么受皇阿玛的重视,所以父爱全部转移到永琪身上,不懂的不会的不明白的全部都问哥哥,被欺负了受委屈了被误会了也都找哥哥,哥哥在他眼里就是无敌的。

永琪一开始有些哭笑不得的,后来看皇阿玛也没反应,就认了。

此时小家伙正在闹别扭,因为恩绰被永琪叫来身边来坐着,于是两个小家伙就坐在一起了。

两个年岁相当的小家伙,也不知道为什么,关系差得快打起来,害得永琪和永瑢两个手忙脚乱地要照顾着,最后还是永璜发飙,色布腾巴勒珠尔也瞪了儿子几眼,两人才各自收敛。

家宴上很热闹,福晋们那桌边吃边凑成小对讨论着孩子啊,首饰啊,衣服啊之类的,当然,更多的是讨论着和敬的。和敬坐在皇上那桌,看皇上和皇后对她关爱的模样,皇后时不时流两滴眼泪的模样,就知道这个大公主果然是惹不起的。

因为西林觉罗氏是跟着和敬一起进宫来的,所以大家总会问着她一些,西林觉罗氏在福晋中也算是出名的稳重人,也不驳大家面子,知道的都说了,省得他们哪里冲撞了和敬也不好。

席间,最沉默的,就数八阿哥。

八阿哥永瑜从开席到现在,一直是心不在焉的,如果不是皇上关爱着和敬,早就看到他时不时的东张西望的模样了。永璜也瞪了他好几眼,但他根本没看到。

直到宴席已经进行了一半,永瑜实在是憋不住了,问了一句:“皇阿玛,小燕子为什么没来?”

本来还热热闹闹的宴席瞬间一片死寂。

皇上的脸上表情不好看,紧抿着唇没有说话。皇后看了皇上一眼笑着说道:“这倒是臣妾的不是了,小燕子伤还没好,臣妾想着,就不如让她多休息休息。今天是庆祝三公主回来的日子,在座的她也没正式认识几个人,就算来了可能会有些不自在。不过臣妾已经让厨房给她送去一些她爱吃的东西,让她吃了后早些休息了。”

乾隆点了点头,满意地看着她说:“你办事朕放心,那孩子伤还没好,就让她休息吧。”

皇后跟着谦虚两句,眼看着话题就要转移开了,永瑜却突然站起来怒气冲冲又说了一句:“皇后娘娘,小燕子的伤早就好了,你关着她不让她出来是什么意思?”

“混帐东西!”乾隆发飙,手上猛地一拍桌子,把那象牙筷子狠狠打在桌上,吓得令妃立刻跳起来趴到了地上。

永琪这才发现自己在这种时候这么说话实在是放肆了,也跟着跪下了,正要认错,就听得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啪”地一声清脆的枪响,然后接着是一声惨叫。

所有人全部再度寂静了下来。

永琪快要笑疯了,低着头喝酒结果因为笑抽而呛住了。永珹只当他是喝酒时被枪声吓呛到的,立刻让奴才送上茶来给他,永璂和恩绰也在一边非常担心地问东问西。

和敬也吓了一跳,拍着胸口瞪大眼睛:“这是什么声音?这么吓人?”

皇后拍着她的背安抚说:“这是枪声,现在皇城的禁卫们大多都是配枪的,以前我也不习惯,每次听到都要吓一跳,后来也慢慢习惯了。不过这个时间打抢,是有什么事吗?”

皇上示意了一下,吴书来退了下去。

和敬担心地说说:“皇阿玛,皇额娘,似乎确实是有些事的,不如这宴暂时散去吧?还是安全要紧。”

皇上安抚她,笑笑说:“不要怕,只放了一枪,应该只是警告什么。”

没有一会,吴书来满脸古怪地冲了过来,趴在乾隆的耳边说了好一会,乾隆眼珠子都要瞪下来了,看着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吴书来点头,乾隆蹿了起来:“去看看!”

他没有让其他人别跟来,于是所有人都站起来跟了过去。令妃和永瑜对看了一眼,也跟着站起来追了过去。

到了宫墙边,就听得一群侍卫们站着,低声不断的交流着什么,一听皇上驾到,所有人跪成一片。乾隆一挥手让人起来,直接问:“人在哪?”

于是所有人侧身让出一条宽宽的道来,就见中间躺着一个一身黑的人,那人身后还有个大包裹,不过因为从高空中掉下来,已经被跌散开来,珠宝字画首饰什么的都散了出来。

乾隆见那人一动不动,就转头看着诸克图,也就是现在的近卫军统领,他低着头小声说:“她拿着这个勾子往城墙上扔的时候被看见,我们叫她她没理,后来我就让人朝天放了一枪,她吓了一跳掉下来晕过去了,已经让人去请太医了。”

乾隆走近了,看着被扯下的面罩下小燕子的脸,冷冷地哼了一声。

“咦?小燕子?”令妃吓了一跳,轻声叫了起来,后面的永瑜一听立刻冲了上来,扑到小燕子身上又唤又拍的检查哪里受了伤,看得皇后直皱眉头。

和敬冷冷地站前一步喝道:“放肆!还不退下,那可是一个姑娘,你在做什么?”

永瑜懒得理她,就要抱起来去找太医,正好太医被拎来了,他又放下揪着太医立刻来看。

所有人安安静静地看着,太医检查了一下,虽然心里吓得半死仍然镇定地说:“回皇上,这位姑娘……”

永瑜生气:“什么姑娘,这是小燕子格格!”

太医没理他,傻子都知道此时不能乱说,现在是格格,谁知道一会还是不是了。“这位姑娘没有受什么重伤,只是晕过去了。”

乾隆眯着眼睛看了令妃一眼,没说话,皇后则说:“来人,送小燕子姑娘先回去。”

两个太监抬了个架子过来,把小燕子送回延禧宫里,永瑜草草行了一礼,揪着太医跟了过去。

皇后一回头看到这一堆的人,有些为难的皱着眉看着和敬,和敬对她微微笑着摇了摇头,皇后点头说:“今儿个就到这里吧,有府的回去吧,省得太晚了宫门下钥了。和敬今天就留在宫里陪陪我吧,小恩绰也留一宿吧?额附看怎么样?”

色布腾巴勒珠尔自然是没有意见的,于是皇后点点头说:“其他的都散了吧。”于是,所有人散去,和敬让儿子和小十三一起在嬷嬷的带领下先去了坤宁宫,自己扶了皇后跟着乾隆去了延禧宫。

令妃跟在后面,暗暗皱眉咬牙切齿,再一次无限后悔把这么个麻烦拉到自己宫里来,不过也没办法,人是儿子送进来的呢!

想到永瑜,令妃更恼火了,儿子怎么这么没眼力劲呢!今天只几句话就把皇上皇后和敬都给得罪了。唉……看来还是要好好说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