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错中铸大错 生死边缘保平安此时已是申初时刻,一抹斜阳,微弱地照着这座小小的山坳,也照着横倒地上的两条身影。

在夕阳残照,飒飒秋风中,那两个蜷缩地上的人影,显得那么凄凉、孤独,就像他们的身世一样!一个时辰之后,罗雁秋和司徒霜的身躯微一蠕动,被点穴道竟自行解开,俩人惊愕之下,一跃站了起来。

他们自然不知道隐身暗处,突然下手施袭之人,便是生性阴沉,机智百出的峨眉掌门人五绝神翁匡茂澜的师弟瘦钟离敖融,此人虽是有失大门派的身份,但心地还算不太阴狠,下手施袭时,点穴手法恰到好处,一个时辰之后被制的穴道自解。

司徒霜一见百妙佛珠被人劫夺而去,不禁一颦黛眉,急道:“好不容易才得到那串百妙佛珠,不想竟被人抢去,而且连那抢夺之人也不知道,这倒要去何处寻找?”罗雁秋闻言,冷笑一声道:“我不急,你倒急起来了?”他本是憋足了一肚子闷气,无处发泄,是以听司徒霜说话,也不管她是好意坏意,便即出言顶撞。

司徒霜听得大是伤心,立时眼圈一红,星目中滚落下两滴泪珠,幽幽说道:“我这句话难道说错了吗?”罗雁秋不耐烦地说道:“谁说你说错了?在我不快之时,你最好少开口。”

司徒霜满面凄然之色,轻叹一声道:“我们在七绝山庄时,那绿衣女子对我说过一句话,你还记得吗?”她突转话题,而且说得没头没脑,连急怒中的罗雁秋也听得一愕,冷冷说道:“她向我说的话,我还不完全记得呢,又岂能管得了那么许多!”司徒霜娇靥之上,竟渐浮现出坚毅之色,柔弱的语音中也带着漠然之情,说道:“她说你表面上虽对我不假词色,但心中仍是喜欢我。”

她说出这话之前,心中早作决定,既是流水无情,那落花有意也是徒然的了,是以便立定决绝而去之心。

罗雁秋怎知司徒霜此话用意,还以为她恬不知耻,不禁剑眉微皱,冷哼一声道:“这种话,你自己竟也好意思说出!”司徒霜娇靥微现赧然之容,但瞬即消失,长叹一声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绿衣女子那句对我说的话,却正好可以用在你身上,就是你表面上虽对她恨之入骨,但心中却是对她念念不忘……”须知人类的情感,最是微妙复杂,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是憧憬希望,而一旦得到后,却又不去珍视它,罗雁秋对司徒霜的感觉是后者,对绿衣少女,则是一种说不出,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的微妙感觉,现在司徒霜再度提起绿衣少女对他的态度,不禁痴呆呆地玄想不已,一时竟忘记了回答司徒霜的话。

司徒霜方才虽立定决绝而去之心,但她对罗雁秋的恋慕之情,仍难立时摒除,是以说出上面一段试探之言,一见罗雁秋此状,芳心中登时一冷,强忍住无限辛酸之情,高声说道:“你既是讨厌我,我就离开好了。”

那双哀怨欲绝的目光,投瞥了罗雁秋一眼,缓步走去。

岂知罗雁秋仍在玄思之中,对司徒霜最后一句话和临行时的一瞥,恍如未闻未见,直待司徒霜的纤细身影,在夕阳残照中消失,他才蓦然惊觉。

罗雁秋秉性敦厚,本非负义忘情之人,他惊觉之后,不见了司徒霜的身影,知道定是自己言行态度,损伤了她一寸芳心,想起这位师妹对自己的百般顺从,不禁大生内疚之心,于是朗声叫道:“师妹,师妹!……”他此时真情不绝,哪有一丝应答之声。

略一冷静思考,便猜出司徒霜一定回唐古拉山九幽谷而去,于是仰望无色,辨认方向后便展开上乘轻功往西南急赶。

岂料司徒霜在伤心欲绝之下哪有心情辨认方向,只是没命狂奔,这一来却正好和罗雁秋背道而驰。

她虽曾听到罗雁秋的呼叫,但以为他定会赶来,是以不但未停住脚步,反而加速奔行。

罗雁秋向西南赶了一阵,仍不见司徒霜的倩影,不禁心头大急,愧疚之心更甚,眼见天色将晚,想到她孤单单一个女流之辈,处身此荒山绝岭之中,大是放心不下,一面纵目四顾,一面扬声大叫道:“师妹!师妹!……”他任督二脉自被玄阴叟苍古虚打通后,内力大增,此刻又是情急呼喊,声达四野,一时之间,满山满谷尽是他呼喊之声。

夕阳衔山,暮色顿时笼罩大地,罗雁秋的呼声,已渐渐变得嘶哑低沉。

他正感焦急惶惑之时,蓦然对面山峰上奔下来两条人影,在相距数十丈之遥,只听那俩人咦的一声,齐地驻足停身,四只眼睛,愕然向罗雁秋这边投来。

罗雁秋又继续前奔了一程,已到那俩人身前,他瞥了俩人一眼,竟强自展颜一笑道:“两位可是迷路了吗?”他生就侠肝义胆,又兼具菩萨心肠,一见俩人穿着打扮,不禁动了悲天悯人之心。

原来右面一人,是个二十几岁瘦小的叫化子,身穿百绽大褂,一头短发,浑身漆黑如炭,但却生就一排白牙,左面之人,则是个面如锅底的小和尚,穿一件涂满油污的浅灰僧袍,一颗光秃秃的大脑袋,五短身材,赤足僧鞋,虽是个出家之人,但却也和叫化子一般。

这俩人正是江南神乞尚乾露的弟子小乞侠诸坤和一心大师的传人黑罗汉三宝和尚。

小乞侠诸坤不屑地瞥了罗雁秋一眼,冷冷说道:“你可是叫罗雁秋吗?”罗雁秋一愕说道:“不错,在下正是罗雁秋,不知……”他虽不谙世俗礼数,但悟性和摹仿力均强,这些日来,已从他人谈话中学得不少,是以对人言谈,也懂得一点谦虚。

他下面的话突被小乞侠一声冷笑打断,说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小叫化和你这笔帐,要在此一并清算了!”小乞侠诸坤在武当山七星峰三元观之时,见罗雁秋负了余栖霞的无限情意,便已感不满,后来听说他背叛师门,在大雪山十二连环峰下和玄衣仙子杜月娟及红衣女飞卫司徒霜在一起,连已定终身的凌雪红也不认了,直把这位嫉恶如仇的小乞侠气得黑脸发白,恨不得立刻将罗雁秋抓来,击毙掌下,以偿他薄情寡义之罪,于是便和黑罗汉三宝再度偷下武当山。

俩人直奔大雪山十二连环峰,伺机找罗雁秋出气,但雪山派的十二连环峰无异龙潭虎穴,如何能探出罗雁秋的行踪?若不是他仗着七孔黄蜂针,击伤了追赶之人,说不定早已命丧荒山,但饶是如此,他和三宝和尚也都各带轻伤,是以说出和罗雁秋算帐的话来。

岂知罗雁秋记忆全失,连他说话的含意也没听懂,仍是强自展现笑容说道:“两位可是肚子饿了,在下身边倒还带有干粮,暂可充饥。”

黑罗汉三宝和尚一晃光秃秃的大脑袋,故意闭目垂首,朗声说道:“阿弥陀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小乞侠诸坤双眼一瞪,怒喝道:“你这狗肉和尚胡说八道些什么,他刚才的呼叫之声,你可曾听见?”于是又转向罗雁秋冷然说道:“你在呼叫师妹,你师妹又是谁?”罗雁秋一听小乞侠提起师妹,尚以为他会看见,连忙说道:“不错,在下正追寻师妹司徒霜,两位可是看到了一位妙龄玄衣少女?”黑罗汉三宝和尚未等小乞侠诸坤答话,便即大声叫道:“怪!怪!真是怪事年年有,唯有今年多……”他一瞥小乞侠,倏然住口,原来他不知罗雁秋和司徒霜俱拜归玄阴叟门下,一听罗雁秋说司徒霜是他师妹,是以连连称怪。

诸坤冷笑一声,说道:“我看你是少见多怪,连背叛师门,抛弃发妻,都是司空见惯之事,当今之世,还有什么比这更怪!”罗雁秋听得大感茫然,只得搭讪着说道:“背叛师门、抛弃发妻,乃是违反人之大伦,此等之人,当真是人人可得而诛之。”

黑罗汉三宝和尚突地爆发出一阵大笑,说道:“小要饭的,这种话由此人口中说出,小和尚再大声叫怪,你可不会干涉了吧?”小乞侠冷哼一声道:“反正他是不要脸了,还有什么话不能说。”

罗雁秋虽是不谙世故,但他聪明绝顶,看到小乞侠诸坤那种神情,已猜出他们对自己似是不怀好意,不由玉面变色,怒道:“你们这两个人故作神秘,不知在说些什么?”径自大步而去。

小乞侠和黑罗汉三宝同时横身一跃拦住去路,小乞侠面现不屑之容,说道:“我小要饭的人虽长得丑,但心地却光明正大,比起那般人面兽心的人好得多!”黑罗汉也接着说道:“小要饭哥哥这话不错,我小和尚人虽黑点,但心地也不错。”

罗雁秋见俩人俱都自吹自擂,心中又是气,又是好笑,但他想起在“七绝山庄”那绿衣少女也是这般说法,又不禁暗暗点头,忖道:他们这种说法,也许不错,人心善恶,似是和面容美丑无关。

他思忖未了,只听小乞侠诸坤又道:“你先别走,小要饭的还有话问你。”

罗雁秋一皱眉头,说道:“你有话若是好好地问,在下自也愿意好好地回答,但若再要那般盛气凌人,莫怪我罗雁秋三缄其口。”

小乞侠一正脸色,肃容说道:“你可有胆量和小叫花子往武当山七星峰三元观一行吗?”罗雁秋闻言微感不悦,傲然说道:“莫说是武当山七星峰三元观,就是龙潭虎穴,也未必就吓得住我罗雁秋,不过无缘无故,去那里作甚,何况我目前最为紧要之事,却是要寻得师妹司徒霜的下落。”

小乞侠诸坤也是先入为主,认定罗雁秋是故作不知,遂冷笑说道:“师父妻子不要倒还罢了,难道连你人世间惟一的亲人也不想去看看吗?”罗雁秋见他又说些和自己不相干的话,大是不耐,说道:“你说些什么?”他突地灵机一动,却又含笑说道:“两位一定是认错人了,在下孑然一身,举世之间,再无亲人,连生身父母也不知下落。”

他说至此想起自己的身世之谜,不禁黯然一叹!小乞侠冷笑一声道:“像你这种人,还会把父母亲人放在心上吗?又何必惺惺作态!”岂知罗雁秋自服下过量的“离神失魂散”之后,对以往一切,完全不复记忆,但子女对父母的情感,却是与生俱来的天性,在他记忆中,虽不知父母是谁,却早在脑子内虚构出两个神圣不可侵犯的形象,此时一听小乞侠讥他连父母都不放心上,不禁激起真怒,大喝道:“胡说!父母养育之恩,犹如海深天高,而作人之道,首重孝行,我罗雁秋怎会不把父母放在心上!”黑罗汉三宝和尚鼓掌大叫道:“好!好!只此一点,便见你尚非不堪救药。”

小乞侠诸坤仍是冷然说道:“任你舌灿莲花,我小要饭的也不听这一套。”

罗雁秋怒道:“难道我说这话,是给你听的吗?”他说完再不理会俩人,夺路向前走去。

小乞侠大喝一声,道:“站住!你既不认我小要饭的,想来知道这‘七孔黄蜂针’的厉害!”一探手,自腰间将七孔黄蜂针筒摘下,手按机簧,便待发那见血封喉、霸道无伦的暗器。

罗雁秋微微一愕,傲然说道:“哼哼!天下之间居然有你这等毫不讲理之人,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却不知为何这般苦苦相逼,休说你那什么‘七孔黄蜂针’,就让你尽展所能,也不一定伤得了我!”小乞侠生就嫉恶如仇的性格,又见罗雁秋出言如此狂傲,不禁大怒,厉喝道:“看我伤不伤得了你!”右手七孔黄蜂针筒机簧一响,一道极细黄光,随手发出,疾逾电闪,向罗雁秋身上射去。

他们俩人距离既近,罗雁秋又不知道这七孔黄蜂针的厉害,眼看便要被细如牛毛的一蓬针雨击中,却听呼的一声,自斜侧方冲来一股掌风,将那篷针雨震得不知去向!小乞侠诸坤一怔之下,见这出掌震飞自己七孔黄蜂针之人,竟是黑罗汉三宝,不禁大怒,右脚疾跨两步,探手抓住三宝和尚的右手脉门,叫道:“好哇!连光着屁股和我一起长大的小和尚,也给我作起对来啦!”黑罗汉三宝和尚脉腕被扣,直疼得龇牙咧嘴,急急叫道:“小要饭的哥哥,我小和尚天胆也不敢和你作对。”

诸坤冷笑一声道:“你不是和我作对这是干什么?”左手将三宝和尚的右手松开,仍是佛然不悦。

黑罗汉长叹一声,一反平时嬉戏之态,说道:“我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他背叛师门,抛弃发妻之举,也不见得当杀……”小乞侠冷然一笑,打断他的话道:“谁不知我师徒杀人无数,但却从不曾误杀过一个好人,你做和尚的要慈悲为怀,正道成佛,和我小要饭的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请便吧!”黑罗汉脸上满现惶惑之容,正要说话,却听罗雁秋冷哼一声,说道:“这种朋友,不交也罢。”

诸坤冷冷说道:“我小要饭的事情,你最好少管,有本领我们就打上一架!”罗雁秋晒然一笑,面现不屑之容,说道:“你只怕除了那‘七孔黄蜂针’外再无可恃之物?”诸坤把两只怪眼一瞪,反唇相讥道:“你还不是就仗着一柄白霜剑?别看人长的漂亮,其实也一样是个银样蜡枪头,除了能在女人面前献点小殷勤,若论真本事硬功夫,也不见得比我小要饭的强得好多。”

他说出话来刻薄已极,尽管罗雁秋尚未完全听懂,但已气得玉面变色,怒道:“你说谁在女人面前献殷勤?”小乞侠仰天狂笑道:“远的不谈,光只你这满山遍野乱跑,喊叫师妹,还不足证明你在向女人献殷勤吗?”罗雁秋本是天生情种,但经过一次剧变后,记忆全失,而且受了苍古虚等几个人阴沉性格的影响,再度出道后,又被那绿衣少女打了一记耳光,是以深埋心底的热情,尚未发出,此时被小乞侠一讥,不禁有些怨恨起司徒霜来,因而连带对其他年轻女子也起了恶感。

黑罗汉三宝和尚见罗雁秋闭口不答,正好劝小乞侠诸坤见好收场,嘴巴一咧,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带笑说道:“小要饭的哥哥,俗语说,‘杀人不过头点地’,他既然知错不敢还嘴,我求求你放过他吧。”

小乞侠诸坤生就宁折不弯性格,而且有时刚强得有点过份,方才自己气愤之下,将那见血封喉,霸道已极的七孔黄蜂针打出,早已大是追悔,复经黑罗汉三宝和尚出掌震飞,他心中虽感一宽,但颜面丧失,是以才骂了黑罗汉三宝一顿,此时一见有机下台,便也不为已甚,才要说话,却听罗雁秋冷哼一声道:“瞧你这小和尚当真是没有出息,刚被人骂了一顿,还要这般低三下四!”黑罗汉三宝和尚毫不动恶,嘻嘻一笑道:“我小和尚反正挨惯了骂,你就是骂上两句,我也能忍得下去。”

罗雁秋将要消灭的怒火又炽,冷笑道:“我罗雁秋从不惯骂人,但碰上你们这般无理取闹之人,我不骂上一顿难消这口怨气!”三宝和尚嘻嘻笑道:“骂人如骂己,你尽管骂吧,我小和尚绝对一声不吭。”

小乞侠跨前一步,指着罗雁秋道:“想不到你除了生得副好招牌外,还长了张骂人的嘴巴!”罗雁秋一愕,道:“你说什么?”他聪明绝顶,略一思忖,便知小乞侠不是说的好话,怒道:“我岂止会骂人,两只手打起架来,怕也非你能敌!”小乞侠面罩寒霜,他此时倒真的被罗雁秋这种托大骄狂之言所激怒,冷冷说道:“你自信能躲得过见血封喉,称为江湖上一绝的七孔黄蜂针吗?”罗雁秋道:“你有多大本领,就请尽管施展,我罗雁秋死而无怨。”

他此言一出,三宝和尚大是着急,忙道:“别打啦,你们先说好各凭一双肉掌,较量一下功力,我小和尚才能赞成……”黑罗汉三宝的未了之言,被小乞侠一声冷笑打断,呼的一掌,一招“腕底翻云”,直向罗雁秋撞去。

罗雁秋任督二脉已通,功力大进,且六月所习,又尽是阴柔之学,以柔克刚,专门化解各种阳刚之力,是以一见小乞侠一掌劈来,虽是风声呼呼,来势惊人,但也毫不放在心上,不闪不避,全身真气疾转,右手徐挥,一招“回风拂柳”轻飘飘地一掌推出。

一招对拆,强弱立见,小乞侠虽是尽得江南神乞尚乾露真传,但比起此时的罗雁秋,却差得甚多,其实即使尚乾露本人也非罗雁秋的对手。

小乞侠觉得罗雁秋掌势飘忽得如游丝飞絮,似是毫无力道,不由晒然一笑,但笑容刚现,只觉一股阴寒之力,已先掌势而到,不由机伶伶打个寒噤,幸而他机警、乖巧,乘势收掌,飘身后退五步。

黑罗汉三宝和尚知道小乞侠已得江南神乞尚乾露真传,近来苦练“夺命八链”的招式,功力又精进许多,是以兀自为罗雁秋担心,俩人一招对拆,快如电光百火,乍合即分,是以他并未看出门道,还以为小乞侠有意相让,于是哈哈大笑道:“还是我小要饭哥的心肠好,若你也当了和尚,准能上西天成佛。”

小乞侠眉头紧皱,怪眼连翻,只狠狠地瞪了罗雁秋一眼,便又挥掌扑上,这第二招一出手,使施展出江南神乞尚乾露的独门绝技“夺命八链”所演化而出的掌式,拼命抢攻。

但他却忘了这夺命八链还是罗雁秋代尚乾露所传,而罗雁秋一看之下,也不禁暗感惊奇,怎的这八招自己似乎全会?原来武功一道,乃是经过千万遍的演练,直到得心应手,十分纯熟,方能用以克敌,故凡熟谙一种武功,即成为一个人的本能,不同于一般靠记忆而知觉的事物,是以罗雁秋对过去记忆虽失,但独对以前所学武功未忘,只是年来未曾演练,稍感生疏而已。

本来这夺命八链的招式便难不倒罗雁秋,这一来他更是在小乞侠发招前,便已先知破解趋避。

小乞侠一见夺命八链的奇奥招式无功,不由又急又怒,长啸一声,一招“降龙伏虎”,再度施出,在撤招换式之间,已然将七孔黄蜂针筒自腰间摘下。

但小乞侠诸坤究竟是侠义道中的人物,罗雁秋已然看得十分清楚,傲然说道:“你不出手,难道还要我先出手不成?”身如飘风,疾探右手向小乞侠持筒右手脉门抓去。

小乞侠诸坤略一错愕,撤手退步,想闪避过这一抓之势,但罗雁秋出手何等迅快,他右手腕才退数寸,罗雁秋的右手已到,正好在小乞侠握筒的手掌之上,只听机簧一响,罗雁秋但见一片黄光,那细如牛毛的一蓬针雨,早已笼罩了他下半截身体!罗雁秋大惊之下,凝聚丹田的一口真气,张口疾吐,自上而下吹向那蓬针雨,同时疾收右掌,向右横跃八尺!饶是他应变快,吐出的那口真气也是力道奇猛,但却没有那蓬针雨笼罩的面积大,故在腿上仍然被击中数根。

从小乞侠将七孔黄蜂针筒自腰间摘下,到罗雁秋出手抢夺以至飘身侧跃,只不过一瞬之间,等黑罗汉三宝和尚看清了是怎回事,不由跌足长叹,叫道:“糟了!糟了!”小乞侠诸坤见罗雁秋中针后,惊惶之下,竟然怔在当地,现在听黑罗汉三宝和尚一叫,登时如梦初醒,但他生性倔强,作事果决,即使做错了事,当面也不肯认错,于是怪眼一翻道:“你叫什么,他这是自作自受,死了活该!”罗雁秋身中七孔黄蜂针后,只感股间一麻,便知此针果然厉害,连忙运气闭住周身要穴。

此时闻言,便即哈哈笑道:“不错,我罗某人死了,也决不会怪你。”

黑罗汉三宝和尚知道此针霸道已极,他黑脸上满现焦急之容,向小乞侠诸坤道:“小要饭的哥哥,你身上可带着解药吗?”小乞侠尚未开口,罗雁秋却哈哈一笑道:“他就是有解药,我罗雁秋也不吃,为人在世,生而何欢死而何惧?”小乞侠冷哼一声,道:“你就是要,我小要饭的也不一定会给你。”

他虽是如此说,但心下也是暗暗着急。

三宝和尚喟然一叹,道:“当今之世,什么人都能死,独你死不得。”

罗雁秋一怔,诧然问道:“为什么?”黑罗汉三宝说道:“因为人世间有那么多使你留恋之人。”

罗雁秋纵声长笑道:“天下之人皆不可死,独我罗雁秋在这人世之间,毫无留恋。”

笑声凄厉,语音悲凉,显露出英雄末路之情。

他虽是内力精深,运功闭住周身要穴,但觉两腿麻木之感却是愈来愈重,逐渐扩展到全身,知道此针奇毒,自己内功纵然再深,也无法将奇毒逼出,即便想闭住血脉穴道,使毒伤不再蔓延加重,似是亦不可能,是以说出这番话来。

此时他自知必死但又不愿死在小乞侠和黑罗汉之前,仰首一望天色,日影早隐,起伏山岭中已笼罩上一层薄薄的暮霭。

他再度向小乞侠瞥了一眼,朗声说道:“我早说过这件事决不怪你,你也不必把此事放在心上,只望我走时,你们别再无理取闹就是了。”

转身向前奔去。

三宝和尚大急,叫道:“罗兄弟,我小和尚还有话说。”

语声中充满亲切。

罗雁秋一闻呼叫,遂驻足转身,淡淡说道:“你可是喊的我吗?”三宝和尚疾走两步,说道:“不错,小和尚正是喊的你。”

罗雁秋俊面变色,傲然说道:“我说过你们别再无理取闹,怎么……”他忽见三宝和尚满面亲切和焦灼之色,似是对自己伤势大为关心,又怎可这般冷言诘责,是以未说完,便倏然住口。

黑罗汉三宝和尚急道:“罗兄弟,你在这里稍等片刻,我求求你别再嘴硬,我去问问小要饭的,他可曾带有解药?”转身便向小乞侠诸坤立身处奔去。

罗雁秋急叫道:“小和尚哥哥,你回来我有话说!”黑罗汉三宝驻足转身,说道:“罗兄弟,你要说什么?”罗雁秋正色道:“你去要解药吧,我若不死,一定和你去当和尚,咱们另创一派,就请你当掌门好吗?”黑罗汉三宝和尚大吃一惊,浑身直冒冷汗,说道:“这……这怎么成,你叫我背叛师门?”罗雁秋笑道:“若是你师父不如你,他的道理没有你的好,背叛师门也不算什么丢人之事,至于武功,就由兄弟教你。”

原来罗雁秋自丧失记忆后,玄阴叟苍古虚惟恐他出道后,别人会以他背叛师门相讥,是以将此武林中最大戒禁,说得轻轻松松,是以罗雁秋才会说出这番话来。

然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黑罗汉三宝和尚,一听罗雁秋这等恬不知耻,方才对他的关切之情顿去,忖道:此人当真是不可救药,显见他又要背叛雪山派,另创门户,倒是野心不小,哼!罗雁秋见他半晌不答,愕然说道:“你怎么啦?若再不去要解药,恐怕那小要饭的等得不耐烦了!”黑罗汉三宝和尚冷哼一声,说道:“就是那小要饭要给你解药,我小和尚也不愿意!”转身向小乞侠停身之处奔去。

罗雁秋闻言一呆,不知道小和尚为何忽冷忽热,但他也是生性高傲之人,虽是不解何故,但见黑罗汉那等态度,也不愿再问,反而傲然说道:“你就是把那解药放到我口中,我也要把它吐出!”竟也转身向前奔去。

且说黑罗汉三宝奔到小乞侠诸坤之处,见他正在凝神苦思,不禁诧然问道:“小要饭的哥哥,你在想什么心事呀?”小乞侠一笑说道:“三宝兄弟,你回来啦。”

黑罗汉三宝和尚见他毫无怒意,心中反而大感不安,惶然说道:“小要饭的哥哥,我错了,实在对不起你,你打我一顿出气吧!”小乞侠一笑道:“兄弟,你什么事做错了?”黑罗汉道:“那姓罗的小子当真该杀,我不该……”小乞侠打断他的话道:“你不该出手震飞那七孔黄蜂针是吧?”他不等黑罗汉回答,接着道:“其实你小要饭的哥哥也错了!”黑罗汉闻言一愕,像小乞侠诸坤那样的人,居然也在人面前认错,那更是闻所未闻之事,不禁更觉惶然,说道:“小要饭的哥哥,你没错,我后悔把你那七孔黄蜂针震飞,不过他现在也活不成了。”

小乞侠道:“就因为他活不成,所以才铸成我的大错!”须知罗雁秋的罪名,仅只是背叛师门,而背叛师门之罪,亦仅应由其师门惩治,而今罗雁秋却是死在七孔黄蜂针下,虽不完全是他的过错,若一旦在武林中传扬开去,因罗雁秋已死,江南神乞尚乾露师徒就是百口莫辩,恐怕连东海三侠对此也不谅解,更别说雪山派中的人物,无怪一向连天塌下来也不在乎的小乞侠诸坤,会变得这般光景。

黑罗汉三宝和尚虽也知道这层道理,但是故作轻松地说道:“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你既没错,何必管那些世俗之人的议论,你若是怕连累了尚师叔的清誉,我们就追上去,等那小子死后把七孔黄蜂针从他身上取下来得啦!”小乞侠诸坤一翻怪眼,怒道:“你把我小要饭的看成什么样人了?我岂可一错再错!”黑罗汉道:“可是这……”小侠道:“别说了,我小要饭的早已立定决心,你这个酒肉和尚别多嘴管我的闲事就行了。”

他说话时,面上现出从未有过的庄肃之色,连黑罗汉三宝和尚也看得暗暗心惊,不知他立定了什么决心。

他正想询问,却见小乞侠诸坤又把那七孔黄蜂针筒自腰间摘了下来,缓缓举起。

黑暗中仍可见那针筒闪闪发亮,光是这黑油油的针筒,便使人触目心惊。

小乞侠诸坤脸上一阵扭曲,十分可怕,他把七孔黄蜂针筒举在面前。

他又向那七孔黄蜂针筒看了几眼,手一扬,竟向面前丈余外一块山石砸去。

但听“叭!”的一声,只见火光四溅,碎石纷飞。

等黑罗汉三宝和尚发觉再想阻止,已是来不及,他再也没料到小乞侠所作的重大决定,是将这称为江湖一绝的七孔黄蜂针筒摔毁,惊呼一声,便向那块山石跃去。

但见那块大石之上,现出了一个尺余深广的裂口,那七孔黄蜂针筒,已然碎散一地。

黑罗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