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变成暴雨,再加上雷呜电闪,狂风大作,这实在是一个太恶劣的天气。

然而,就在这样恶劣的暴风雨天夜里,那个一根筋守在外面的傻瓜,还在暴风雨之下挺立地站着,一动不动,宛如雕塑一般。

雨灌进了他的衣领子里面,浸湿了所有的衣衫,冷意一波一波地袭来,而风呼呼地从头顶刮过,就算他修气已经达到了四阶的水平,可以用真力去驱寒取暖,不让寒意上身,但是,他却什么也没有用,什么都没做,只呆呆地,傻傻地立在那儿,等待着更大一轮的风雨侵袭。

嘴唇冻得乌紫一片,上下牙关直打架,那冷意从脚底冒上了头顶,他浑身哆嗦着,淋成了一只落荡鸡。

长这么大,他从来没有哪一刻,有如此狼狈过。

就算从前跟着师傅学艺时,也没有这般难受。

初尝思念,便已经相思成灾,不可收拾。

那宋家小姐,那宋紫迎,就是他张齐名命定里的劫难。

狂风狂舞地拍打着窗棂,发出很大的声响,宋紫迎把自己关在客房里,却莫名地就想流泪。

这么大的风雨夜……还要不要人活了?

她手里捏着一个软软的东西,好几次走到门扉后边,可是,却始终不敢打开那扇通向风雨夜的门。

摊开手心,那里躺着上一回,那齐铭拿给她玩儿的木偶,木偶是一个花白了头发的老公公,眉眼温和,栩栩如生。

这个本来是一对儿的,还有一个与这个很契合的老婆婆,同样花白的头发。

只是当时,她就只拿了这一个。

紧紧地握在手心,她痛苦地靠着那扇门,无助地蹲了下去,脸上的泪水肆意横流。

终于不必再顾忌会有人听见,终于不必再担心爹爹二叔,还有细心的莺姐,会察觉到自己的失声痛哭和失态。

外面的风雨,掩盖了一切。

而同样,家主院落这边,也并没有想像中的那般平静。

宋世杰不停地在屋子里踱步,走来走去,心头一片烦绪。

“大哥,你看外面这么大的风雨……”宋世明的话,只说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他居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身为宋家庄的二庄主,他知道,不能这么心软,不能这么轻易就被摧毁掉那道提防的防线,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可是,他实在也是有些担忧。

“我何曾不知道外面这么大的风雨。”宋世杰重重一叹,然后倦怠地闭上了双目,似有不忍,“可是又能怎样呢?上一回,紫迎被欺骗的事情,摆在那里呢?这小子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城府极深,还是吃错了药。人心最是难辩!”

要松动,并不难,也许就只是一个命令下去,或是一句话的事儿。

可是这松口的后果,却是很难预料和掌控的。

姓张的那小子,现在这般纠缠,鬼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再说得好听,再装出一副愧疚的样子,可是仍然改变了他是张家之子铁一般的事实。

只要他一天是张家人,那么就将是宋家的死对头。

所以,趁一切还来得收场,还没有太过不可收拾的时候,就赶紧停止在这儿,算是最好的。

“你不准去,你的手下也不准去!为了宋家庄的安宁,为了紫迎以后的将来着想,都不准去!”

牺牲掉一个姓张的毛头小子,保住她女儿的安宁,他愿意。

而同时,张家家庄张远山也从自家长子张齐成那里得到了这边的最新汇报。

“爹,齐名那小子,脑子一根筋,他说他不回来,我怎么劝,他都一意孤行要守在那儿!”

无奈,张齐成只能据实汇报。

“不孝子!”张远山手里的茶碗,重重地摔了出去,一下子撞到最近的墙壁上,然后摔得粉碎,无数的碎片四下里乱溅。

负责侍候的婢女,腿一哆噎,直接吓得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一下,生怕一个不察触怒了这位怒火正盛的当家家庄。

“他不回来也罢,老子从此以后就只当没有这个不孝子!哼!”

同是父子,同是执拗,倔强到底的性子。

“他愿意浑,愿意死在外面,就随他去吧,老子权当这么多年,庄里养了一只白眼狼。”眉头突突地跳,张远山气得还想摔桌子。

越来越大的雨滴,落在他的头上,落在他的肩上,甚至眉毛上,浑身都像从水里爬出来一样,湿了个透心凉!

雨势越来越强,雨幕在眼前,渐黑渐深。

他看不到前路,甚至他快看不清宋府那高巍的府门,一扇府门之隔,将他永远地隔在了外面的风雨世界里。

紫迎,宋小姐,你真的就这么恨小生吗?

就连这么大的风雨夜,你都不曾为我忧过一丝吧?

张齐名抬起湿漉漉的手,揉了揉朦胧的眼,他想努力看得清楚一点,他还在幻想着也许下一秒,那府门口,就有一个飘然而来急切担忧的身影朝他扑过来呢?

他一定要看好了,千万不能错过了!

可是,越想集中精气看得清楚些,眼前越是模糊,怎么回事?

身形晃了两下,体力好像有些不支的迹象,糟糕,张齐名,你怎么可以这么没用,怎么在这么关键的时刻里倒下呢?

不,你不能倒下。

你还没有等来你心心相念的姑娘,你还没有来得及和那姑娘道一声对不起。

可是,心念越深,眼前反而越是一片迷糊,又晃了两下,他一下子居然往后仰倒而下,在倒下的瞬间,他忽然失了最后一丝意识。

泥泞的雨水里,倒着一个一脸狼狈和憔悴的年轻男子。那一身的衣衫,都跟泡在了水里一般,凌乱不堪。

在一片白色的天地里,好像冰天雪地,他走啊走,不停地走,可是整片雪白的天地里,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丝生机,除了他之外。

“喂,这里有人吗?”

他双手撑在嘴边,鼓起声音四处查看,仍旧无人回应他半分。

冰天雪地,他冷,全身上下都冷,冻得都哆嗦起来,缩成了一团,连头都不敢抬得太高,只能蹭着单薄的衣领汲取着最后的暖意。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置身何处?

不知道这片冰天雪的出口在哪里?他又累又渴,又饿又冷。

可是出路在哪里?人烟又在哪里?

四周只传来他的回音,空空荡荡,无比的寂寥凄凉。

他脚步越来越沉重,再这样下去,他真的只能困在这片冰天雪地里,只能冻死在这儿。

就在他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忽然在他前方十丈左右的地方,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来,那身影的主人,是个女子,正着一身鹅黄色的棉衫,立在那儿,笑意吟吟地望着他。

他认出来了,这是他心心相念的宋小姐,紫迎。

“紫迎!真的是你吗?你怎么会在这儿?你是在这里等我吗?”他大喜过望,惊喜地朝着那身影所站的方向急急地奔了过去。

十丈,如此之远,却又如此之近的距离。

身体的饥饿和疲惫一扫而光,他脚下生风,一路冲过去。

“紫迎,我好想你,我找你很久了!真的是你吗?”

越来越近,他却越来越慌,生怕这一切都是一场梦,一场太过美好的梦。

他心心相念的人儿,就站在那儿,浅浅吟笑着,眉眼之间全是温柔暖意,他心下一激动,步子就更快捷。

“紫迎!就在他终于奔到了她的面前,抬手想摸一下她俏巧的小脸时,忽然那个身影却一下子就消失不见,而他居然扑了个空,手里的动作,呆滞地停在了半空中,再近一寸,哦不,半寸的距离,分明就是她的笑脸。

“紫迎,你在哪里?你怎么会不见了?”

“紫迎,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紫迎,紫迎,不要离开……他一挣,整个人浑身一个抽搐,然后接着就慌乱地从梦中惊醒过来。

睁开眼,他还有些恍神,紫迎真的走了吗?真的永远离开他了?

陌生的罗帐,陌生的床饰,他茫然四顾,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是在一个陌生之地。

“终于醒了!真是烦人,我走了!”一个清亮的男子嗓音,颇有些不耐烦地响在耳边。

“行,你先去歇息,这儿由我先看着就好。”接着,又是一个女子近似讨好的语气。

一阵脚步离开的声音,张齐名渐渐回神。

“怎么会是你?”他一抬眼,就对上正凑近床塌边想要过来探查情况的夙莺,眼底本来聚起的那一丝光亮,也渐渐消散,终成了死寂般的灰色,不无失落。

“不是我,你以为会是谁?哦,你刚才在梦里,可是一声接着一声地叫紫迎紫迎的,叫得可真热切!只可惜,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人,不是宋小姐宋紫迎,而是我,想来让你失望了吧。”夙莺见他终于醒来,悬着的心,这才跟着回落下来。

折腾半宿,也确实够乱的。

“我是想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而你为什么也会出现在这里?还有这里又是什么地方?”张齐名头痛得厉害,许多的疑问想问出口。

“你的问题,我挨着来解答吧,第一,你为什么在这里?事情还得从昨夜的暴风雨说起,简单来说,就是你在风雨夜里支撑不住后来晕过去了,倒在了地上。第二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更简单,因为我好奇,半夜里睡不着,所以索性就冒雨翻墙出来看看你死了没有,结果,就发现你倒在地上,第三这里是家小客栈。”

“想来这三个问题,都让你失望了吧,你以为你一醒过来,见到的第一个人,就会是你心心相念的那个女子,你以为你现在躺的地盘,会是宋家庄?你想得太天真了,你是什么身份,宋家家庄怎么敢轻易放你进庄?而宋小姐又怎么敢再次轻信于你?”

夙莺看着这男子一根筋执拗到底,就想打趣他两句。

昨夜,这张齐名当夜就发起了高热,灌了不少的汤药进去,至天亮时分,才渐渐缓了下来。

谁知,这张齐名受了诸多打击,在暴风雨夜里晕倒过去,发高热持续不退,好不容易醒来后,却心念成灰。

说不失望,那是不可能的,夙莺一语戳中他的心思和痛处。

“也许是我太强求了!”不然的话,为什么那个人始终不肯出来见他一面呢?

哪怕他晕在雨夜,哪怕他生病了,卧病在床,昏迷不醒,也未能见到她。

“你当然是太过强求,怎么现在是不是大彻大悟,打算回心转意,折腾完了,就想拍拍屁股直接走人?”夙莺有意想再试探一下。

张齐名却没有立即回答她,反而语气迫切地恳求她,“夙姑娘,能帮在下安排见一面宋小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