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长长的宫殿通道,又绕过无数崴峨庄严的殿宇,最后他们被带到了一处宫殿方才停下。

仰头看去,高高的牌匾之上,挂着金碧辉煌龙飞凤舞苍劲有力的三个大字“怡乐宫”。

在苏暮烟的记忆里,早些年她曾有幸跟着苏温谨,也就是苏相,有幸以家眷的身份,进得皇宫来参加过先帝邀请的夜宴。

先帝所设宴夜宴的场所,却并不是这座怡乐宫。

想来,一朝天子一个喜好,如今的新皇,大抵是不愿意再重复过去。

怡乐宫里,还没踏进去,远远地立在宫殿门口,便已经听见里面丝竹之声绕耳,音律回旋,宫女太监内侍们个个繁忙不停来回走动,好一派喧哗和热闹。

红火的灯笼,早已经高高挂起,红绸的地毯,从宫门口一直铺到了殿内。

入得内后,才知原来今夜皇家所宴请的,并不单单只有他们将军府,而他们来的,也不是最早的,早已经有不少的官员带着各自的家眷坐在了他们自己特定的位置之上。

夙莺悄悄抬头扫了下,这规模,这气势,琢磨着估计朝中大小的武百官,几乎到齐。

女眷堆里,待字闺中的各个名淑媛女,无不盛装,打扮得国色天香,或妖娆或艳丽多姿,以博今夜君王一笑;就连已经嫁人为夫的妇人,也是个个精心梳洗打扮一番,一个比一个端庄矜贵。

一时之间看过去,好不眼花缭乱。各类胭脂水粉的香气,扑面而来。

“夙将军,这边请,这是为您和各位将军夫人小姐少爷们安排的座位!”一位内侍宫女引导他们穿过层层障碍,来到了大殿高位之下最前靠近右边的位置。

不用说,这座位事先也是排定的,哪个官职该坐哪里,大小尊卑更是有序。

夙乾亭如今已是护国大将军,其女夙秋昕又贵为当今的贵妃,可以说那地位是尊贵无比十分显赫的。

座位前的红木长桌上,杯盘碗碟一应俱全,盘里的各类果蔬,可以说是应有尽有。

夙霖大抵是很少见识这样场面大的夜宴,当下左看看右瞧瞧,好不兴奋!就连其母李氏也跟着微微颤抖,激动不安,如坐针毡。

相较而言,倒是夙莺腰杆挺直,仪态从容,大方不拘。

勿勿地扫了眼殿内的各大小官员,夙霖这才惊讶地发现,居然多了很多陌生的面孔,细看之下才发现是苏暮烟以前从不认识的,就像雨后春笋忽然从地里冒了出来一般,不过,转而一想,大抵都是些新皇登基之后新封上来的官员,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更新换代,在所难免。

只要一想到那个人,胸腔肺腑之中,还是会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今天,在这里,就能见到他了!

“长姐,你紧张吗?我好紧张啊,手脚都不敢乱动了!”长桌底下,夙霖悄悄地拉了下夙莺的衣角,唤回了她纷杂飘远的思绪。

“紧张什么?一会儿,霖弟就只管低头,恭恭敬敬的,照着别人做好了,他们怎么做的,霖弟跟着学就是了!”夙莺微抬凤目,狭长的凤眼里,一丝酸楚划过。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更大的喧哗,却是排列有序的侍卫守在两边,一个尖细的嗓音,再度划破了整个怡乐宫的喧闹。

“太后娘娘驾到!”

“皇上驾到!”

“昕贵妃到!”

一时之间,武百官外带家眷,纷纷跪倒一片,匍匐在地,皆恭敬行礼。

“臣等(民女)拜见圣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那一瞬,惊慌、酸楚、憎恨,诸多情绪齐齐涌上胸口,如座座沉重的大山,压得她要垮塌!

他,终于来了!

循着众多侍卫和太监公公们簇拥的地方望过去,眼眶一热,分明还那般熟悉的身影,只是无形之中,多了一份属于帝王的无情和不可撼动的威严之仪。

这就是那天郊外,诱她苏暮烟情动的情郎,这就是趁她情动之时亲自喂她毒丸将她一命呜呼送上西天的杀人凶手;这就是将她苏府一百二十余口人,连她生父也没有放过活活被火杀死的幕后策划之人。

究竟是怎样的心机深沉,怎样的无情冷私,才可以做到这般冷血和杀伐?

又爱又憎,爱恨交织纠缠!

不知道,每每午夜梦回,这个人会不会被噩梦连连惊醒?会不会有无数的冤魂跑来找他索命?

她那么一怔,动作就停滞了下来。

“长姐!”

“莺儿快跪下行礼!”

直到耳边传来急躁严厉的喝声,她才如梦般惊醒,这一醒,可不得了!

原来左右大臣及各家眷早已经跪下行礼,只余她一人呆立在原地,似入了魔障一般。

刚刚夙霖急急地扯了下,同时,李氏更是心急如焚,急切地唤她。甚至眼角的余光里,连夙乾亭这位大将军都狠狠皱眉,面露不悦和急切之急。

她两腿一软,自觉跪下。

“民女该死,冲撞了圣上龙威,还望圣上恕罪!”

第一次,第一次用这样的跪势,跪倒在这个人的面前,以匍匐状趴着。

她不是他曾经心心相念的心上人,不再是西夏那个才貌双绝的苏才女,此刻的她,只是一介陌生的沾了父亲将军的光得以侥幸进宫来参加夜宴的庶女罢了,毫不起眼的小人物。

“微臣该死,都是微臣平日对儿女教导无方,所以才致这般失礼冲撞,望圣上恕罪!”夙乾亭一扫平时威仪,也匍匐趴下请罪。

无数双眼睛,在头顶盘旋注视,众目睽睽之下,夙莺跪得有些膝盖发疼,仍然不敢乱动。

这一呆滞,不仅连累了自己,更加连累今天来这怡乐宫参加夜宴的武百官及家眷,也都胆战心惊地陪同着跪地,没有皇帝的命令,谁敢起身。

一声爽朗的笑声过后,清亮的声音在这宫殿之内响起,余音绕梁,“众位爱卿平身吧,今天这么喜庆热闹的日子,好不容易共聚一堂,怎可因为这点儿小事坏了兴致呢?”

“谢皇上!”

至此,这段小风波算是告了一个段落。

不过,别以为这事儿就这么完了,事实上,隔着两三个座位,有一双幽怨憎恨的双眼,时不时会转过来扫视一下。

不用猜,自然是她家的嫡母,嫌她刚才在这大殿之上太过失礼,丢尽了将军府的脸面。

事实证明,哪怕是现在如此情景,那个人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高高在上的地方,仍然还会让她莫名地惊慌,满腔的恨意无处发泄,半月过去,她仍不能平静。

高台之上,除了身着明黄龙袍的皇上以外,还有仪容华贵的太后,也就是新皇的生母,以及刚刚册封的端庄的昕贵妃。

音律起,夜宴正式拉开了序幕,身着粉红纱衣的舞姬,从四周围聚在中央,然后翩翩起舞,宽广的舞袖上下翻飞,身影更是美仑美奂。

君臣举杯敬酒,一片和睦,好一派详和,歌舞升平,热闹非凡。

人人脸上皆笑颜如花,甚至连身边的李氏,还有霖儿都似被桌上的美食,以及那舞姬优美动人的舞姿给吸引去了。

唯独她,夙莺,无动于衷。垂着头,与周遭的热闹气氛独不相融。

桌上的美食,可谓是平日里极少见,不能轻易品尝到的,皇宫里的吃食,自然是最好的,但她没有一点儿兴趣。

这宫里的乐师舞姬们的助兴表演,自然也是精心编排的。

这份热闹,与她无关,这份喜庆,于她而言,是最沉重的讽刺。

苏家,堂堂苏相,昔日多么光辉显赫存在的大人物,惨死如灯灭,在场无一人提及,无一人缅怀吊唁。

世间,帝王最是无情!

“沧儿,这回的夜宴安排,你可还算满意?”华贵的太后小口抿了一杯醇香的果酒之后,环顾这四周的布置,颇为满意,随后才慢悠悠地问道。

“满意,很满意。”耶律沧吉毫不掩饰今儿个自己的好心情,这是他登基以来首次在宫内举办的夜宴。

武百官全臣,都邀请过来,借此机会,他是想走亲民策略。

他虽已登基,皇权在握,不过安邦治国还需要底下有一帮忠心于自己的臣子。

而这夜宴,正是笼络人心的好时机。

大部分提拔上来的新晋官员,都是朝迁的新鲜血液和新生力量,但是也不可能一下子全部换光,难免有那么几个顽固的老臣。

“说来还要感激昕儿呢,这可都是她的功劳。”太后眉开眼笑,对这个自己挑的皇家儿媳妇,甚是满意。

当初一道圣旨,赐婚于将军府,那可都是她在幕后操作的杰作。

耶律沧吉当即眼中大放异彩,甚是惊讶,“那真是辛苦爱妃了!”

而那昕贵妃当即羞红了脸,连连谦虚地应道:“皇上,太后娘娘,这可都是臣妾的份内之事,能为皇上分忧,也是臣妾莫大的荣幸!”

言语间,盈盈一笑,风情万种,那一身华美的宫装衣裙,艳丽的色彩,更加衬得美人娇羞无限!

远远地隔着高台,底下的群臣及众家眷,虽没有听清高台之上的言语,不知道究竟谈论了些什么,但是那份浓情蜜意以及眼波之间的流转互动,却是叫无数女眷艳羡了眼。

这个昕贵妃,果真是个美人胚子,心思玲珑,甚得新皇欢心!

夙莺呆得越发的焦躁,几乎如坐针毡。

这里的气氛,让她烦闷,高台之上的欢声笑语,更是让她愤怒,长袖之下的两只柔荑小手早已经紧握成拳,强咬着下唇,她才能强迫自己不在大庭广众之下冲动。

从前,只听那些戏子说过这么一句伤感的戏词,“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如今,她是身临其境,身有体会。

不过半月而已,已经完全变了!什么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