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还不快进去请霖少爷出来,就说莺小姐回来了!”这名家奴见自家小姐这般伤心难过,当即招架不住,感觉到自己一时大意说多了话,赶紧叫另外一名家奴进去报信。

夙莺气火攻心,后背上的伤本就尚未痊愈,一路奔波回西夏,身体上的疲惫倒是其次,主要是听闻生母李氏已去的噩耗,当即承受不住如此剧变。

李氏那是她重生为将军府的庶女之后,对她极好的母亲。

虽然李氏在这将军府中的地位尴尬难堪,也屡受大夫人的辱骂加嘲弄,地位不高,衣食住行都和府中的下人差不多,可是,就是这样一个青楼出身的舞娘,她还是尽她所能地用她的母爱,保护着她一双儿女的周全。

养女外出闯天下,回归故里时,本有心好好孝敬生母,想接生母出来,过几天清静安稳的日子,可是盼来的,却是亲人已逝的消息。

夙霖风风火火得了消息,身上穿了好阵子脏乱的长衫都来不及去换下直接奔过来。

姐弟相见,手足情深。

“姐,你咋现在才回来啊?”夙霖一声责备,早已经哽咽。

“霖弟,姐回来晚了!姐知道,自己终还是回来晚了一步!”夙莺热泪长流,姐弟相拥,场面感人肺腑。

“姐,你要是再早回来一月多好?咱娘临走之前,惦念不忘的就是你,你怎么那么狠心说丢下我们就丢下呢?这一去,竟去了这般久?这期间也不捎个信回来好让我和娘知道你的下落,可把娘给愁的,白了头发!”

夙莺捂着嘴巴,再听不下去。

“都是我不孝,都是我不孝……”

阿初见状,也忍不住垂头。

哎,造化弄人呢,一月前,他们大抵还在南诏,正在生死关头搏杀呢?那时的他们,性命难保,就算得了李氏去世的消息,也没有办法抽身赶回西夏来,更何况,他们远在南诏,对西夏这边将军府的情况,是一无所知。

“夙霖,节哀顺便!别太责备你姐,你姐她也不容易!她身上还带着伤呢?”阿初忍不住提醒道。

“姐,你受伤了?伤了哪里?严不严得?”夙霖闻言,赶紧止住哭腔,这才仔细去看长姐。

“姐,你瘦了!”比以前离开家门的时候,瘦多了!

“没事,姐的伤不碍事!倒是霖弟,你长高了,也长壮了!像个有点儿担当的男子汉了!”她老怀安慰。

娘亲撒手去了,所幸这霖弟,还生得健壮。

姐弟俩正抱头在一块儿抹眼泪呢,那厢,夙莺的回府,已经惊动了大夫人杨氏。

杨氏一听夙莺那个小丫头片子又回府来,当即就气得七窍生烟。

“这小蹄子不是把她嫁出去吗?这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怎么有事没事劲往娘家凑呢?”她就特别的不待见夙莺那丫头,鬼心眼特别的多,老爱和她这大夫人对着干。

“走,去瞧瞧看!”杨氏当即领了婢女赶至府门前,正好就撞见了姐弟们抱头痛哭的场景。

“哟,我说这是干什么呢?站在将军府门前哭哭啼啼的,这成何体统?真是晦气!我们将军府的那点儿好运,就是被这些人成天哭啊喊的,给弄没了!”杨氏阴阳怪气地走过去,骂骂咧咧的。

夙莺抹了泪,抬起小脸来,恨恨瞪向杨氏,“我姐弟久未相见,如今一见,甚是相念感动,站在这府门前叙叙旧,怎么了?”

杨氏脸上闪过阴厉,“叙旧没说不让你们叙呀?”

“那好,霖弟,走,咱们进府细说!”夙莺趁机堂而皇之,大大方方地跨进了将军府高大的府门。

她哪些理直气壮的作法,又把杨氏气得半死。

“这小蹄子每次回娘家来,都是来气我的!气我的!”杨氏气得咬牙切齿。

夙莺直接无视她的愤怒,跟着霖弟重新回了他们以前住的那破旧的后院。

阿初神色冷然,这大夫人太过份,欺人太甚!

后院比以前还要破旧,由此可见,她走后,这儿就基本没有人管过。

“娘……夙莺回来晚了”跪在他娘的灵牌前,夙莺自责愧疚。

“娘,姐她终于回来看望您了!您九泉之下有知,也该满足了!娘,我相信长姐她不是有意回来这么晚的,她一定是在外面有事耽搁了,或是脱不开身,长姐现在赶回来,身上还有伤呢?娘,您就原谅了长姐吧!她应该也有她的难处!”夙霖也跪在夙莺的旁边,对着李氏的牌位絮絮叨叨地解释。

阿初自发跪在夙莺的另外一边,默然哀悼。

夙莺跪着,双眼盯着灵牌,却是问向夙霖,“霖弟,你告诉长姐,咱娘到底是怎么去的?”

以前李氏的身子不好,这点她知道,可也不至于走得这般突然这么好!

“哎,都是我不好,都是我在家,没有好好照顾好娘,反而让娘为我操心操劳,娘身子本就不好,长姐你也该知道的,自从上一次你离府时,得罪了那个老女人和小女人,那一老一小的,就时时处处找碴,为难娘亲,娘亲在这府中生存本就不易,又生性懦弱,有时在她们面前受了气,也只是一味的忍着,自己偷偷地伤心难过,那阵子,我天天不在家,我以为长姐你说出远门,只是说说而已,我就便在帝都四处找你,疏忽了对娘亲的照顾,她从那开始,身子就越发的不好!”

夙霖一边说一边自责,“刚开始的时候,我还劝她要请大夫给她看病,她也应承下来,但看过两次,吃了几剂药后,她就怎么也不肯了,说是她的病根不好去除,再看下去,也只是浪费银子,还说我们本就没有什么银两,就看病的这点儿碎银子,还恨不得是从嘴巴缝里抠出来的呢,她不舍得。”

“那个人都没管过吗?娘病了,他不管不问的?”夙莺冷声斥问。

夙霖自然知道,他长姐问的这个‘他’指的是谁,当即愤然答道:“哼,那个人?别提那个人,娘就是熬不住,快要走的那天,他才破天荒地踏进了我们这破旧的后院门。”

夙莺气得握拳,想揍人的心思都有了。

“娘走的时候,有受什么折腾或是磨难吗?”她继续哑着声音追问,她很想多听听娘亲生前的事儿。

“她遭了些罪的,后来她的身子越发不好,每日咳嗽不止,白天尚且还好,一到夜里,有时都止不住的,咳得久了,落下了肺病,最后胸口老喊疼,让我给她隔着衣服一阵一阵地推拿,就是这样,她还是疼得经常满头大汗……呜……娘她真不容易,这在府中过的也不是人过的日子,长姐,想当初你离开的时候,我真应该听你的,就是拖也要把娘给拖出这高府大院,最起码,娘也不至于如此早逝!”

夙霖捶足顿胸,恨这将军府里的人情淡漠,恨这高府深院的勾心斗角和压榨欺迫。

“霖弟,放心吧,这个仇,早晚我们都要替娘亲报的!不让我们好过的人,我们也绝不让她们好过!”夙莺猛然起身,同时也拉起夙霖。

“嗯,好,长姐,现在娘亲没了,我独身一人留在这将军府也没什么意思,这地方我早就呆腻了,我想出去,我想跟你一起走,你愿意带我一起走吗?”夙霖长至如今身强力壮,已然有了自己的主意。

“好,你想离开,我就带你一起离开!”夙莺早就想带她的霖弟一起离开这吃人的鬼地方。

别人眼中,将军府高门大户,高不可攀,可是,只有住在这里的他们才知道,一入高门深似海。

姐弟俩捧着李氏的灵牌,包在了包袱里,又收了些李氏生前的遗物作念想,想一并带走,没想到,刚出后院,便撞见大夫人杨氏,还有这个将军府最高最大的主人乾大将军。

他们似乎就等在那儿,等着他们出来。

夙莺直接无视,看见了也没吱声,直接从他们夫妻身边跨过。

“等等,”杨氏又开口阻拦,“老爷这下你也亲眼看见了吧,你的这个好庶女,真是有礼呢,回来娘家来,不把我这个大娘放在眼里也就算了,连见了老爷您,也不开口唤一声爹呢,更是没给个好脸色。”

杨氏最擅长的本事,就是煽风点火。

夙乾亭脸上挂不住,“莺儿,为何见了爹,不停下来?”他觉得这小女从前不是这样的,以前见了他,都会甜甜的唤他一声‘爹’。

“爹?哼?你也配叫我们姐弟俩喊你一声爹吗?”不提还好,一提夙莺就炸了毛。

“你怎么说话的?没大没小,真是一点教养都没有的野孩子!”杨氏从旁骂道。

“野孩子?说得对极了,我和霖弟,只有娘,没有爹!”她恨恨瞪着夙乾亭。

她气这霸道凶悍的杨氏,但是,她更气这偏信偏听的夙乾亭。

娘亲李氏为何当初不愿意跟她远走高飞,死都要死在这个高门宅院呢?她懂,她的娘亲仍抱着一颗侥幸的心,期待着有一天,那位夫君能睁大眼,或是良心发现,她的娘亲甚至还期盼着,有朝一日,那位夫君能对她,像当初在烟花酒巷里那般热烈宠爱,是那个信念在支撑着她的娘亲,在诱惑着她的娘亲,可是到头来呢,她的娘亲等到了什么?

她的娘亲等来的是,夫君的冷情,陌不关心;等来的是疾病缠身,病魔折磨;等来的是,冷清孤独地死去。

真不值!为了这样一个寡情的男人!

所以,她替她的娘亲感到难过,更感到愤怒!

一个女人,将她的一生都耗尽,可是最终,还是没能等到她想要的关于夫君的爱。

她的娘亲是可悲的!这个男人是可恶的!

“放肆!”夙乾亭堂堂大将军,就是在府中,也没哪个敢如此对他蔑视嚣张。

“你不配做我们姐弟的爹,你也不配做我娘亲的夫君,试问,你几时尽到过一个夫君的职责?一个爹的职责?我娘病了,你没问没管过,最后病重没救了,最后一天才来象征性地探望一下,这叫夫妻吗?哪家的夫妻,有做到这份上的?我娘为什么不肯离开这将军府?还不是因为她心里深处还是爱着你的,还是期望得到你的关注和疼爱;我们姐弟更是,你哪里像个爹。”

夙莺这几句心里话,早就想说。

从前不顶撞,还保持最基本的表面和敬,也只是为了娘亲不为难罢了;如今娘亲都没了,她还需要顾忌什么?

夙乾亭呆呆的,万万没料到,自己亲生的女儿会如此指责自己。

“老爷,这丫头还真是想反了天不成?居然如此胆大!”杨氏继续煽风。

“你这老巫婆,毒妇,你更是好不到哪里去?我娘的病,还不是天天被你给气给折磨出来的,这下好了,我娘没了,这将军府的女主人就只剩你一人,从今以后,你可以夜夜高枕无忧,天天梦里都笑着,但是,我夙莺在这里提醒你一句,坏事做多了,总是会有报应的,这报应现在不到,不代表将来没有,我们姐弟俩就等着看,看你以后的命运,是不是就真的比我娘亲好命,是不是能比她活得更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