塌上之人近在眼前,还是那一袭白衫,却丝毫不染纤尘,连一道皱摺都寻不见。

药香扑鼻而来,还夹杂着属于男子特有的体味,塌上之人面容仍旧苍白无色。

呃,她大人不计小人过,不和一个常年靠药罐子维系性命的病秧子一般见识!

“真要我亲自帮你脱?”夙莺指尖微颤,口上却不认输,“要不然,这针还是别施了!”。

她作势站起来就要收针走人,抚月面色一沉,“你把我直接当成和外面那个傻子不就行了吗?晚上睡觉的时候,他的衣衫不也是你帮忙脱的吗?脱一个人也是脱,脱两个人还是脱!”

抚月此时气鼓鼓的,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这样一番赌气的话说出来,更多的像是吃味。

他居然跟一个脑子不正常思维不清的傻儿吃味?

“傻儿不是旁人,你能和傻儿相比吗?”面色难堪的夙莺,当即反击回去,“他是我夫君。”

“什么?那个傻儿居然是你夫君?难怪你们夜里同睡一塌男女不避嫌?”抚月这回的吃惊,更是不小。

暗叹,好好的一朵鲜花,怎么就插在了一坨牛粪上呢?不,这比牛粪还要糟糕。

再看向夙莺的时候,眼里不无惋惜和可怜,俗话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嫁给这样一个傻儿,这辈子只怕没有什么好日子过了。

突然的沉默,还有塌上之人再看她时的惋惜,让夙莺心里跟打翻了五味瓶似的。

但是,她还是要为他的傻儿说句公道话,“他虽不善言辞,心性单纯如稚童,但谁说,这不是他身上有别于他人,属于这世间最美好最独特之处呢?你待他一分好,他便惦念你三分,比那些蛇蝎心肠精于算计的人,好上不止百倍千倍,不用疲力应付,不用费心周旋,只需要真实的做我自己,护他这后半辈子衣食无忧安乐康健,如此简单而已。”

经历过生死大劫,丧亲之痛,重生苟活于世,如今的她,已经与当初的她相形渐远。

那些浮华的,不切实际的追求,远远没有现世的安稳平淡来得知足。

“看不出你年轻尚轻,居然能有如此豁达的见解,本宫主也算是见识了!”抚月斜倚床塌,面色淡如秋菊,再刁难下去,似乎过于娇情,“我自己脱,要是实在不利落之处,你就在旁边搭把手助我一下。”

这转变太快,不过夙莺还是松了口气,只要他肯配合就好。

与上一次抚月昏睡状态下完全不知所以被施针的情况完全不同,今天清醒状态下的抚月,真正见识到了青竹之前一直推赞的“施针术”,手法快而准,娴熟老练,之前在心底升腾起的那个疑问,又强烈地冒了出来。

相处得越久,他越发现这个女子不为人知神秘的另一面面纱,在层层面纱遮掩下的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相对于抚月对她的探究,而夙莺对抚月,则是多了一层另外言以言说的尴尬之情。

这份尴尬来缘于每次施针时,她都必须近距离地接距他的身体,长衫中衫除尽,为了方便,亵衣也脱了,只在腰间搭了件布料权当遮掩重点部位。

所以抚月的整个身体,自然而然就落入了她清亮的眸中。

大夫对病人,本应一视同仁,只一心诊病医治。

但偏偏,这抚月公子现在是清醒的,有别于上一次的死气沉沉,也没有了青竹在旁边缓解她的尴尬。

以她两世为人的经历来看,面对赤身的男儿身,她一介未出阁的女儿身,还是有几分羞赦以及难为情。

抚月公子虽常年病魔缠身,身上的肤色除了白还是惨白,但却丝毫不影响整体的美感,清瘦而紧窄的腰身,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胸膛处不再森寒冰寒,而是有力地眺动,呼吸间上下起伏。

她就在那人的目光灼灼之下,还要平静而淡然准确地施针,这更加重了对她施术的考险。

“你脸红了!”一针刚没入肌理,抚月微蹙下眉,那抹疼,细细密密,他咬牙打趣着面前之人。

“你看错了,八成是眼花了!”夙莺低头去执剩下的那最后一根针,懒得与这人贫嘴。

她脸红,她脸发烫,这只是正常的反应,她自然知道,不用他提醒,但是在他面前,她决计不会轻易承认。

“咝!你这是在公报私仇!”最后这一针扎下去时,竟疼得抚月倒抽了口凉气,偏偏身体还不敢随意乱动。

夙莺难得露出了进房以内第一个会心的笑意,没错,她刚刚就是故意的。故意要用这种方式,想要惩罚一下他的“多嘴多舌”,当然,她是有分寸的,绝不会拿人性命开玩笑。

顺利施完针,这时,她才发觉自己刚才过于紧张而专注,后背都湿冷了一大块,这一放松下来,凉飓飓的。

收了针,刚好青竹在外面熬好的药也好了,一并喝下,抚月又躺下小憩。

“莺姑娘,多谢您的收留和医治!”厢房外,青竹含笑向夙莺道谢。

这个侍卫,比他家主子看起来顺眼多了!

“我也只是想报你们主仆那夜的救命之恩罢了。”夙莺摆摆手,反正她也只是举手之劳罢了,提及那夜,她拉着青竹来到小园的一处僻静角落,压低声音询问,“青竹,依你来看,那夜的黑衣人是什么来头?为什么要为难两个乞儿呢?”

这也正是后来脱险之后,夙莺想了许久都不曾想通的问题,她想,青竹也算是跟着他家主子四处行走,对于外面的事情,总归比她这个女子知晓得多一点,世面也广,所以才虚心向他打探。

谁知,青竹无奈摆摆手,“当时天太黑,对方人多,我也没有来得及多看,不过有一点,他们很显然刻意在隐藏自己,他们那一伙人不简单,当时还记得在马车边刺杀我的那几人吗?他们身手敏捷,一看就知道训练有素攻防有备,这绝不是街头的小混混或是某些大户人家的家丁侍卫能有的身手。”

夙莺听青竹这么一说,当即又想起自己惨被喂毒那时,出现的那一群黑衣人。

当即,又面色严肃地追问道:“青竹,你在外面见识广,我想向你打听下,你听说过有哪个组织,在手臂上会刻一只展翅的雄鹰图腾为标志的吗?”她还举起自己的手臂,示范大概的位置给青竹看。

青竹面色一凝,眸光复杂难辩,“夙姑娘,难道你和那帮人结怨了?”

“这么说,青竹你知道他们是什么来头什么秘密组织了?”夙莺兴奋地瞪大了眼珠子,紧盯着青竹,声音不自觉地带出一丝细微的颤音。

哪知青竹却不答,口气趋加凝重,“莺姑娘,那伙人都不是好惹的,个个心肠歹毒,能离他们多远尽量远离,没事也不要乱去招惹,不然只会惹祸上身。”

夙莺当即就蒙了,能让青竹身手这么好的高手侍卫都忌惮几分的神秘组织,只怕对方真的是柴狼虎豹凶猛无比难以对付。

是呵,能被那个高高在上的人利用的组织,恐怕也绝不是一般的普通小组织。

她一下子就泄了气,沉闷低落,就她现在这副软弱任何人都可以随意欺凌的样子,怎么报仇呢?

见她神色黯淡,青竹也跟着担忧道:“夙姑娘,你老实和在下说,你为什么要打探那个巨鹰帮?”

“巨鹰帮?你是说他们是巨鹰帮?手臂上有飞鹰图腾的?什么时候兴起的秘密组织?”为什么她之前就从来没有听说过呢。

“没错,按照你说的特征,他们分明就是巨鹰帮的,之前和我们明月宫有些利益上的纠葛,所以我就知道一点。”青竹当下也不再隐瞒夙莺,几天的和睦相处,已经让青竹对夙莺解除了最初的戒备。

“你和你主子是明月宫的?这明月宫又是什么组织?”夙莺脑子蒙了,一下子觉得这些个神秘的组织,如春后春笋般浮现了出来。

“哎,都是江湖上的帮派,你一个女儿身,不知道这也自然。”青竹不以为意。

夙莺这才思及,原先她还是苏暮烟的时候,她和她爹苏相,关注的最多的便是朝堂上的明争暗斗,以及这天下局势的朝夕变化,边境布防的变动等等。

对于这些江湖上的事儿,她还真的知之甚少。

如今,这一对比,好比是井底之蛙,抬头只见自己头顶的三寸之地,鼠目寸光。

什么才貌双绝之名,也就是个号罢了。

“那这个巨鹰帮,青竹你可知道他们的老巢在哪?首领又是谁?”她还是禁不住内心地激荡悄声打探。

“老巢,我是知道的,当初我还是跟踪他们才寻到的呢,大抵就在帝都的西郊,至于这首领,他们神出鬼没,神秘莫测,至今还未有谁知道他们到底是属于何人创立,又受哪方势力所驱使,是个天大的谜。”青竹撇撇嘴,有点儿沮丧。

在打探消息和跟踪方面,他是最擅长的,再加上他自身的轻功算是不错的,但这样的他,也曾屡屡失败,窥不见那巨鹰帮幕后之手。

“看起来很难对付的样子,就连你们明月宫也束手无策,没有办法压制他们吗?”夙莺心下大寒,复仇之路看来似乎遥遥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