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气氛尴尬难堪,双双都有随时都会“崩脸”的时刻,从前厅外面,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

听着这阵急乱的脚步声,夙莺原本抑郁的心情一下子陡然转好,唇角弯弯,眉眼也分外柔和起来。

一定是她的娘亲,还有霖弟赶过来了!

没错,急急忙忙往前厅这边奔的人,可不正是李氏和夙霖母子俩吗?

李氏快要奔至前厅陡然才惊觉不妥,匆匆收了势头,然后平息了一下呼吸这才迈着小碎步走进厅堂。

视线扫过去,李氏第一眼便瞧见了站在厅堂下位的夙莺,眼框跟着一紧,嫁出去的时候好好的女儿,怎么这回儿回娘家来,居然变得瘦削了也黑了点?

分明是在婆家的生活,也不尽如人意。

女儿在外面受苦受难,疼的正是母亲。

夙莺自然也有朝李氏热切地望过去,只消一眼,便也相继红了眼眶。

她才出嫁离开不过数月而已,还没有半年的工夫,娘亲好像又苍老了些。

明明年纪和这杨氏也不相上下,可是容颜却憔悴许多肤质粗糙,衣饰更是和从前一般简陋朴实。

“娘,莺儿不孝回来晚了,这才抽空回来拜见您。”夙莺一声哽咽,喉头酸楚,莫名地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不孝了。

这数月来,若非身不由已,无论如何,打死她她也决计不会忘记回门和回来探亲。

只是,嫁出去的时候,她何曾能预料到在自己身上又发生了那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呢。人的际遇,真的是很奇妙玄机的东西。

“妹妹在这里先给姐姐行礼了!”李氏没有直接回应夙莺,反而是先朝着上位坐着的杨氏福了一礼。

按礼数,她应该要这样先见过家里的主母。

“妹妹不必客气,都是自家人,莺儿这不也是出嫁之后第一次回娘家来嘛,只是,妹妹来得正好,你是莺儿的亲娘,有些妇德道义可要好好当面教教她,省得她一时糊涂,在外面做出些丧门辱脸的丑事来,回头传来将军耳中可就不好了。”杨氏是见缝就插针的主儿,这回见了李氏,哪里不借题发挥的。

三言两语无形之中,就已经给夙莺扣上了一顶不守妇德的大帽子。

在这民风纯朴看重贞洁和妇德的帝都,哪里容得下那些污秽的事儿,更何况他们这是将军府,不是一般的平民小户,因此李氏一听,当即就脸色不好,话也听进了几分真,当下就以为自己养出来的闺女,真如这杨氏所说的那般,在外面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论心机论城府,这单纯心性怯弱的李氏,根本就不是心狠手辣的杨氏对手。

轻轻松松地,杨氏就拐带着将夙莺给陷害了。

哼,她不动手收拾这个黄毛小丫头,但是她会挑拨是非,会借他人之手来教训,而且这他人,还是这黄毛小丫头的生母。

眼下,她就高枕无忧乐呵地坐在这高位之上,看着这一对母女怎么互斗怎么窝里反。

夙霖迟了些才赶到厅堂,没有杨氏的那一套规矩和礼仪,他是个男儿身,如一阵旋风般就冲撞了进来。

当然,他这是高兴的,给激动的。

“长姐,你终于舍得回来看望娘亲和霖弟了!”语气里不无抱怨。

但是夙霖也不是真的怨,就纯粹是发发牢骚那种,想念的成份更居多。

夙莺脑子一热,哪里会分不清楚这个梗直的傻弟弟的一片关心呢。

夙霖说话间,早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蹿到了夙莺的面前,姐弟俩站在一会儿,那景象意外的和谐。

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相亲相爱相依为命的一家人。

“对不起,霖弟,长姐回来晚了,有些事情给缠住了,实在脱不开身,所以才拖延到今天才回府探望娘和你。”夙莺满眼的愧意。

眼里的湿意,又涌了些,朦朦胧胧中,她只觉得她的霖弟,好像又长高了些,身体也更壮实了,在朝着骄健男儿一步步迈进,她颇感欣慰。

“长姐,你不知道,我和娘天天盼夜夜盼,如今终于算是把你盼回来了!”夙霖这话可是一点儿都没有夸张,见了长姐说上两句话,那怒气儿也消得差不多了,就和长姐挤眉弄眼,顺带还朝他娘那边望了过去。

这一望,可是看见他娘的脸色相当的不好,心下一紧,他娘这又是怎么了?这种亲人团聚的场合里,不是应该要笑要高兴的么?

可是他娘的神情,完全没有看出开心来,反而神色忧心忡忡。

来迟了一步,难道他错过了什么。

果然,他左眼眼皮子跳得厉害。

下一瞬,李氏就紧瞪着夙莺,目光严肃且凝重。

夙莺被她娘这样一瞪,心中咯噔一下,有了不好的预感。

“莺儿,你给我跪下!”李氏虽是一介舞女出身,但是身为舞女,并不表示她不知道三从四德,不知道女子和妇人的名节有多重要,在这帝都,旁人的闲言碎语唾沫星子那是会淹死人的,能把一个活人给活活逼死,原来她还是舞女的时候,就亲眼见识过不少可怜的姐妹,因为一失足而成千古恨,被逼上绝境自行了结性命的。

她不希望,有朝一日,她养大的女儿,也走上这样一条不光彩的不归路!

她只是一介妇人,虽然识字读书不多,也没有教过女儿什么大道理,她很愧疚很不安,只希望一切还来得及纠正,现在教育还不晚。

夙莺被她娘的凝重语气,给吓了一跳,知道李氏和她不是开玩笑的。

她从未见过这般神情凝重的娘亲,印象里,这个李氏虽然登不得什么大之堂,但是对子女那却是极其爱护的。

可是,她叫自己跪下,自己要不要跪呢?

“娘,您做什么呢?长姐好不容易才回来一次?”夙霖不明所以,跺着脚和他娘生气。

他心疼长姐都来不及,他娘怎么就这么不心疼自己嫁出去的女儿呢?

“夙霖,你给我闭嘴!莺儿,你跪下!”李氏这一回是真正发了脾气动了大怒。

“娘……”夙霖气极败坏,他娘是吃错了药吗?

“霖弟,你别惹娘生气。”夙莺紧急拉住冲动的夙霖,然后自己坦然朝着李氏走了过去。

“娘,您是孩儿的娘亲,是孩儿的亲娘,您让孩儿跪,孩儿断然没有不跪的道理。”夙莺傲骨铮铮,平时性子是多倔的这么一个人,居然“扑嗵”一声,真真的给她娘跪下了。

“长姐!”夙霖气不过,还是冲了过来,不过这一回却是学乖了些,只是守在二人身边,他想搞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抚目半眯的眸子,也在瞧见那女人的下跪动作之后,变得凌厉幽深了几分。

只是,那女人暗示过他,这是那人的家务事,她想要自己处理。

否则的话,依他冷傲的性子,早已经拉着人直接奔出这家门的门槛了。

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就是一个将军府罢了。

要是惹他不高兴了,哪天他召集全部的宫众,将这里给一窝端了。

夙莺跪下,仅仅只是因为面前这人是自己这具身躯的生母,而她苏暮烟的魂是寄居在这具身体里面的,她有责任有义务替这具肉身的主人摆平身边琐碎的事,当然也包括替她尝还这人情。

“莺儿你说,你在外面到底做了什么见不得的人事儿?”李氏一心为女,却不想轻易落入他人的挑拨是非之中,枉信了他人一片之词因而断定自己女儿是那种不规矩不老实的人。

“娘,我没有,我什么见不得的人都没有做。”夙莺很委屈,别人可以不相信她,但是她的娘亲为什么也不相信呢?

就算所有的人可以怀疑她,但是她的亲人不是应该毫无保留地站在她这一边,毫无条件地选择相信她吗?

她不是不失望的,面前这人不是别人,是她的亲娘啊!

亲娘都不愿意相信她了,她还有谁可以相信和信赖呢?

“娘,长姐不是这样的人,您别瞎诬陷她。”夙霖一听就头大了,他可敬可亲的长姐怎么会干这些下作的事呢。

打死他,他也不会相信的。

他的长姐,可是他心目中的神,他全部的精神信仰。

“诬陷?哼,这人证可还站在这厅堂之上呢?妹妹,你好好看看,你家莺儿带回来的男人是谁?那个人是不是她嫁的夫君?我可不是诬陷。”杨氏阴阳怪气,话调一转,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和目光引到了厅堂另外沉默的一人身上。

李氏和夙霖齐齐望过去,果然看见了厅堂之上还有另外一位年轻男子,只见其人一身白衫,那也不是件普通的白衫,质地上乖,是用绝佳名贵的锦布织就剪裁而成,长衫的袖口和领口处还绣了些贵气的花纹,两相彰显,越发地显得清贵。

“他是谁?”这时李氏和夙霖脑中都同时涌出这个问题来。

李氏暗暗想,这不会就是她的女婿,那传说中醉香楼的傻子吧?

而夙霖更是纳闷,这年轻男子给他的感觉是英气不凡,是他身上绝对找不出来的那种特质。

“他只是我的朋友,我们顺路,所以他才跟在我后面一起进府的。”夙莺硬着头皮不得不把之前的话再重复一遍。

“朋友?哼,打死我我是不会相信,你们之间有这么单纯的关系,有哪个身家清白并且已经嫁作他人妇的妇人,回娘家带的不是自己的夫君,而是带的其他莫不相关的陌生男子,莺儿,你以为这厅堂之上所有人的眼睛都是瞎子吗?”杨氏就是一煽风点火的主,关键时刻来这么一招推波助澜,那是不虐死夙莺这颗眼中钉肉中刺,她是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