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路是官路,过了这个路口,就是通往云贵川之地,也就是世人口中的南疆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豪情到碧霄。”官路尽头处,随一声琅琅,一个少年大步沿路行来,在十月秋高的天气中,衣袂飘飘,举步若仙。

在他的身后跟着一个背着行李的高大小厮,一边走一边不满的嘟囔:“少爷也真是,好好的不去京城寻老爷,偏要到这个鸟都不来的地方,这要是叫老爷知道,我的屁股非得要开花不可。”

听到铁牛的话,少年清亮的眸子瞬间有些黯淡,好脾气的笑了一笑,转身道:“铁牛哥,你可说错了,南疆可不是什么都没有,书上记载自古以来南疆一地湿热多厉瘴,盛产各种奇毒蛊虫不说,还有说南疆一地是传说中的幽都地界。”

铁牛没看过什么书,但是幽都又叫鬼城这个他还是知道的,想到自已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城地界,心里如同一万只蚂蚁爬过说不出的难受,一张脸瞬间吓得有些白,可甩眼看到少爷嘴角挂着的那丝笑的时候,铁牛难得开了回窍,瞪着大眼硬着头皮道:“少爷,毒蛇猛兽虽然可怕,只要咱们不去惹它,它们也不会来招惹咱,至于那什么……鬼啥的,没准是有些人闲得没事瞎说八道的。”

本来存心想吓退他的李清风没想到铁牛会这么样讲,一时无语可答,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灵动如飞的眨了几眨,有些无奈道:“铁牛哥说的是。”

见说住了少爷,铁牛有些得意,见他白玉一样的脸上尽是汗珠,显然这一路行来颇为辛苦,心中不由得有些怜惜,取出腰间水壶递给他,苦口婆心劝道:“少爷,咱们还是改路去京城吧,夫人虽说对你不好,可老爷一向是痛惜你的,只要找到了老爷,一切都好说话。”

正在喝水的李清风突然被呛了一口,放下水壶大声咳嗽起来,好容易停下来,胀红的脸上尽是戏谑之色:“铁牛哥,你是在说梦话么?”

看着铁牛一脸茫然无解,李清风哑然失笑,淡淡道:“父亲才不会为了我这样一个庶子和夫人翻脸的,这个道理我从三岁时就懂啦。”

“铁牛哥,和你说句实话罢,这次我偷着跑出门,就没有打算再回去。”

铁牛有些愣怔,直直道:“不回去,我们去那里?”

“是啊,我们去那里呢……”似乎被这句话触动心事,李清风在这一刻有些茫然,可也只是一刻而已,神情随即变得坚定,伸手一指南边:“去那边

!我要去南疆,找我的亲生母亲去!”

铁牛惊得差点将手中水壶跌到地上,看着说完这句话后的少爷扬长而去的身影,不由得惨嚎道:“少爷,老爷有令,不能去南疆啊……”

江南宿州李府,王嬷嬷一脸是汗的跑进后院,门口侍候的丫头青梅连忙打开了帘子,讨好道:“嬷嬷快请进,夫人等你好久了。”

王嬷嬷顾不上搭话,擦了把脸上的汗,颠着一对大脚迈着碎步往里就走。虽然眼下已是秋时,可这天气炎热不输暑月,秋老虎发威更胜三伏暑天。

一进屋,和外头天气迥然不同,静悄悄寒浸浸的生凉。一踏进这里,王嬷嬷浑身满脸的汗瞬间消失,随之而起的却是一身鸡皮疙瘩,一颗心不知不觉间已经提到嗓子眼。

美人榻上李夫人刚刚午睡起来,懒懒的看了她一眼:“可找到他了?”

压下心头那古怪的阴森之感,王嬷嬷连忙上前福了一福,陪笑道:“回夫人的话,李福他们带着好多人分头几个方向追下去,都没见少爷的踪影。”

半躺着的李夫人猛得直起身子,杏眼瞬间放大,保养得宜的脸飞起几分怒气:“全都是废物!一堆活人连个十六岁的孩子都找不到?”

王嬷嬷头上的汗又有奔流的趋势:“夫人息怒,依老婆子看,夫人只需派人日夜不停往京城这一路追就行,少爷也没别的地可去,肯定是去找老爷了。”

“找个屁。”精心修理的长眉一挑,李夫人表现的颇为凶悍:“把人都撤回来吧。”

王嬷嬷有些吃惊,一时间忘了应声,李夫人冷哼了一声:“一个是南诏巫女,一个是她生的贱种,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子,三年前那个贱人也是这样不知所踪,三年后她的贱种也有样学样,跑就跑!将人都收回来,马上派人将我这封书信快马加鞭送到京城,我看老爷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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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铁牛一脸惶急的阻拦,李清风冷笑一声,一只手情不自禁的抚到胸前,那里有一条红绳穿颈而过,拴着一个拇指大小的黄葫芦

父亲李正罡,现任朝廷中极阁大学士,兼领吏部,权势滔天。夫人李氏,家世显赫,父亲曾是当朝宰辅,现在下虽然已经告老,但几位兄长都是在朝高官,势力之盘根错节,就连当今圣上也都避讳三分。

其实大户人家三妻四妾很正常,身为正妻李氏,虽然擅妒但毕竟是大家出身,再心不甘情不愿这些年下来李正罡身边也有了三房妾室。唯独这第四房也就是李清风的生母是李正罡从南疆任满回京时带回来的,说是带不如说是捡的比较合适。

据说在路上遇到她的时候已是奄奄一息,李正罡一见之下,便被满眼的容光丽色倾倒,也不顾不上她来历不明,一意将她收在身边,就此成了他的第四房小妾,后来就有了李清风。

丈夫一场外任,居然带回这样一个大大的狐狸精,心酸气苦的李氏大病了一场之后心中便存了恨。李清风母子的日子过怎得样可想而知,这些年母子二人相依为命,一直到他过完十三岁的生日,最终以母亲突然失踪结束了这一切。

对于四夫人失踪的消息,李府内从上到下的反应就好象丢了一只猫一只狗样平淡。少不经事的李清风永远不会忘记,当他跑到书房哭求父亲时,对方那冷漠无视的眼神和不耐烦的神情……从那一时一刻起,对于这位父亲,李清风没了半点指望。

小时候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这么冷漠,等渐渐大起来,有一日读史记《吕不韦列传》时,看到那句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驰之后,李清风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李清风大病一场,他为母亲悲哀也为自已悲哀,病好之后如同脱胎换骨一样变了一个人,每次看到李氏都是眉花眼笑,一口一个母亲叫得戛蹦脆,硬生生把李氏一腔斩草除根的心灭了大半。

自从母亲留给那只葫芦离开后,一到夜间挂在颈上的小葫芦便会自动飞起,围着他飞舞不停,只要他伸出手,那只小葫芦就会很听话的落在他的手上,感受到手上传到心里一丝丝的热流。时日一久,李清风与小葫芦之间便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玄奥联系。

说来奇怪,和小葫芦接触久了,李清风发现自已和以前好象有些不一样了……比如他的眼,可以看到以前很多看不到的东西,过年开祖庙祭祀的时候,他远远的跪在一大堆人群后头,分明看到祭桌上一堆老头老太太,瞪着眼狠狠的看着他

。可是在他奇怪的看向他们的时候,他们却无比恐惧的瞬间消失。

还有好几次晚上他好几次看到,李氏房前廊下,不时有几个女子身影在她左右盘旋,不住的伸爪吐舌作势欲噬,却不知为什么,不敢近她的身……李清风明白了自已和别人是不同的,他很快由初时的惶恐不安到后来自然平静再到见怪不怪,他坚信这一切是由母亲而来。眼前浮现出三年前母亲莫名离府前见自已最后一面,绝美的脸上没有丝毫悲泣,反倒着洋溢着一丝奇怪神秘的微笑。

直到有一天,他一连十几天老是做一个同样的梦……梦中出现的母亲依旧惊人的美丽,身上衣裾繁复说不出的华贵雍容,唯一不变的是嘴角依旧挂着他熟悉的笑和眸中闪着深沉如渊如海的光,梦中的她无声的向他不停动着口型,却没有一丝声音。

终于有一天,李清风分辩出梦中母亲翻来复去的口型是南疆两个字后,当他在梦中向母亲惊喜的大叫出这两个字后,他清楚明白的看到母亲瞬间绽放而出那一丝欣慰笑容。从此之后,他就再没有梦到过母亲。

那一天,正好是他在十六岁生日。李清风从那一刻起已决定要做一件事,就是要去南疆。

远峦凝碧,清风扑面,回过神来的李清风叹了口气迈开大步向远方走去,吹得衣衫猎猎飞舞,脚下步履坚定踏实,根本不去理会身后大喊大叫的铁牛。少年意气风发,仰首向天,空中白云似乎变成母亲那张绝美的脸,心头难言激动,忍不住发出一声清啸,似在向天地宣告:“南疆,我来啦……”

少年之声如雏凤清鸣,金声玉振中带着些稚嫩,随着荡荡清风在南疆大山之中回荡不绝。

传说上古之时,盘古天王开天劈地,力竭身陨后演化万物,而肚脐一处化为南疆之地。

此地常年湿热,多瘴气,多毒蛊蛇虫。就连道家佛家天上地下明抢暗斗的抢地盘,唯独这南疆一地,二教却很有默契的没有一个将手伸到这里来。

据说是因为南疆气候恶劣,穷山恶水,而当地土著居民凶悍异常,不服任何教化,其实真实的原因却是相传南疆之地,乃是远古大神女娲娘娘沉睡之地。这十万大山,便是那位天地圣母的唯一道场。

这些是李清风到了南疆后打听到的传说,有人说在十万大山深处,有一处名叫幽都的地方,里边建有娲皇神殿

。每一万年举行一次黄泉大会,只要有缘进得娲皇圣殿的人,不但有大造化可目睹圣颜,并且可以完成三个愿望。

传说终究是传说,尽管大家传得神乎其神,可是能进入幽都的人无一例外的都是死人,而进娲皇神殿的人连个传说都没有,但是这些丝毫不妨碍南疆人对这个传说的坚信不疑。

李清风没有想到,他无意中的一句话有意无意中正好将南疆的情况一言中的:那就是南疆这个地方,不止是天气热毒虫多,而且鬼也不少……

每年十月初三,是南疆各家各户依例都要祭典先人的日子。对于饿着肚子的孤魂野鬼来说,各家各户供桌上的祭品,是他们敞开肚皮好好享用的大好时机。一句话:一次吃保,一年不饿。

“不要和我抢,你们这些家伙和女孩子抢吃的,还要不要脸了!”随着一声尖叫,一团阴气中现出一个气咻咻少女,一双眼瞪得又圆又大,身上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裙子,丝毫不妨碍她抱着几个馒头驾着一团阴气奔跑如飞。

在她的身后,最少有几十团大小不一的阴气紧追不舍,那少女一边奔跑一边往后看,仓皇之中抓起一个馒头,愤愤的咬了一口,毫不迟疑的往后就扔,一边肉痛的诅咒道:“死鬼们别追了,快去抢吧。”

她丢出的馒头很快就几团阴气围住,然后就被分抢一空,速度快的令人咋舌。阿离本想趁个功夫喘息几下,却见后边阴风丝毫不放松,又惊又惶不由得恨骂道:“真晦气,都是饿死鬼啊,这么能吃……”嘴里一边骂,脚下不敢放松,将怀中馒头咬一口丢一个,一会功夫手里只剩下一个,却是再也舍不得丢下去。

她所为不可谓不机智,这一招散财求生的做法让追在她身后的阴气消失了不少,可是唯独两团大的阴气仿佛认准了她一样,说起来她也是活该,她手中的馒头不是寻常人家的供食,据说是幽都里娲皇神殿的供品。

众鬼无不前去争抢,她抖机灵趁两帮大鬼掐架时候,趁着混乱抢了一兜圣食出来,没想到这下捅了马蜂窝,这两帮鬼也不打架了,认准了她拚命追了前来。

听着后边狂风大作,耳边鬼啸连声,阿离又急又怕。若是被这两帮鬼追上,挨顿打倒是小事,可若是遇是个吃鬼的厉灵……一想到这个,阿离的脸瞬间惨白如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