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注意到那双眼睛,是什么时候?

地下赌场里,那是一张年轻的脸,张狂,鄙俗,无视一切。

他手里的火光,缓缓指向赌场里一张张沉浸在**里的面孔,说

——

“他们以为他们在赌牌?不,他们都是我的祭品。”

他灰蓝色的眼睛带着一点微微的笑意望着她,那服帖的头发的样式,那年轻的脸庞,就像……

就像在哪里见过。

——在哪里呢?

那纯粹的灰蓝色显而易见戴了有色隐形眼镜,正常人的眼睛不会深邃到这种地步。

第二次注意到那双眼睛,是安和死的那天。

她坐在安和病房门口的等候椅上,一个自称是安和朋友的老医生走到她面前,与她聊起安和的往事,叫她不要忘记艾瑞希。

他的眼睛离她那样近,蔚蓝的眸子,就像是大海的波涛,在层层呼啸中泯灭她的意识。

——他在对她催眠。

这件事情夏洛克之后才告诉她。

心理催眠要求催眠师与被催眠者对视,所以这一次,他一定没有带戴隐形眼镜。

所以,他眼睛原本的颜色,是蓝色的。

……

“我之前疑惑为什么卡米拉叔叔一定要我住在贝克街221b,后来才想到,或许这不是因为那里有他的初恋情人郝德森太太,而是因为贝克街里有夏洛克-福尔摩斯。”

路德维希笑了笑:

“就让我自恋地认为卡米拉叔叔是想要保护我吧……毕竟福尔摩斯家智商上的名气比我一开始以为的大得多。”

亚图姆学着她歪了歪头:

“还有呢?光这一点可不能推测出什么。”

“光这一点当然不能,但是你露出了太多马脚……从罗马尼亚到伦敦希思罗机场的偶遇和搭讪太刻意了,一个秉持着贵族身份的人不会那样轻浮地搭讪路边遇见的陌生女人。”

路德维希盯着他,一眨不眨:

“你亲自出马,是想要从我身上找到我父亲藏起来的东西,而当你发现我的目的地居然是贝克街时……”

她忽而玩起嘴角:

“……你的一连串的计划启动了。”

“啊哦,被你发现了,这可怎么办呢。”

亚图姆轻浮地撩起她的长发。

他打量她的目光,就像忽然发现家里的一个破碗其实是难寻的珍宝一样:

“你比我想象得聪明一点……我现在有点舍不得杀你了。”

“这是你极大的失误,斯图亚特先生,不要忘了生物都是物以类聚的。”

路德维希觉得肺部疼得像着火。

刚才撞的那两下,有点过头了。

但她还是笑盈盈地,毫不示弱地说:

“猴子和猴子在一起,猪和猪在一起,蠕虫和蠕虫在一起……所以当我和夏洛克在一起的时候,你就不应该把我们看成两个物种。”

亚图姆松开她,拍了拍手:

“真精彩。”

“还有精彩的呢,不过完全是我的猜测,只是因为你的气质太过相像了……喂,在你诸多名字之后,真正的名字,是不是叫詹姆斯-莫里亚蒂?”

《福尔摩斯探案集》是否真的存在?

那要看剧情还在不在。

短暂的停顿。

亚图姆抬起眼睛,灰蓝色的眸子里什么情绪都看不见。

看不出是否震惊,看不出是否对这个名字熟悉,看不出赞同,也看不出否认。

他只是转身,从拿破仑的收藏品中移出一个蒙着天鹅绒的十字架——追溯起来,十字架并不是天主教原创的,它原本就是古埃及,古罗马和古巴比伦的酷刑工具。

黯淡的光线从金属圣杯的罩子上反射出来。

密室里阴森森的,只有一盏老式的油灯点亮在亚图姆手边,衬得天鹅绒缎子上陈旧的织锦也流光溢彩起来。

在扯掉深蓝色天鹅绒的那一刹,亚图姆回过头,微微地笑道:

“神不只有一张面孔……谁知道呢?”

蓬皮杜艺术中心。

崭新的布加迪被人随意停放在道路中央,连车门都没有关,一副受尽折磨奄奄一息的样子。

夏洛克精确地估量了密室的方向,再次撬开了“莫蒂默的盒子”。

目标显而易见,非常明确。

像这样的地下商店,只有两个地方能通向更深的地下。

一个是便池,一个是排水口。

前一个夏洛克丝毫没有考虑……毕竟再神经质的教授,也不可能让自己的女儿从便池钻进下水道。

就在他熟练地转开开下水道的卡口时,大衣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夏洛克掏出手机。

屏幕上,一行荧光的小字,正述说着一件他此刻最不想发生的事。

——人员已到。

另,埃及教会内部叛.乱,拥立新主。mh

……

拿破仑密室里,正悠闲交谈的两人对外界突生的激变一无所觉。

不,大概只有一个人一无所觉。

“还有什么能比自己更让自己震惊的呢?斯图亚特先生?”

路德维希微微扬起身子,凑近他:

“要我说,你这一辈子没有哪件事做的是成功的……你只是一个loser,这才是真相。”

——激怒他。

“loser?你男朋有听到这句话不会高兴的。”

亚图姆站在两人高的黑色十字架前,轻轻吹去落在宝石上的灰尘:

“毕竟,输在神的手里是荣耀,而输在loser手里可就不好看了。”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能对另一个人抱有如此复杂的情感,惺惺相惜,赞赏,憎恨,厌恶……”

她微不可见地勾起嘴角:

“但当我知道你和斯图亚特是一个人时,我明白了。”

这个时代,贵族已经没落,皇室已经衰微。

还有谁会在互通姓名的时候直接报出贵族姓氏而忽略名字?还有谁会在随手写的纸条上‘you’不写‘you’,偏偏要写成古典英‘thou’?

那是不甘心的人。

而不甘心,即不拥有。

……

“没有身份的人才在意身份,被踩在脚底的人最想出人头地,而越是卑微的人,就越是渴望众人朝拜……那想要成神的你是什么呢?”

路德维希笑了笑:

“一个被遗弃的流浪汉,一个不被认同的高智商怪物……一个没有人爱的可怜儿?”

可怜儿。

亚图姆的神情冷了下来。

“可怜儿?能称得上是人的,在这个世界上一只手能数得过来……其余的人,包括你,都不过是愚蠢的金鱼而已。”

他放开手里的十字架,走到路德维希面前,俯视着她的脸轻声说:

“你们是被统治,而不是被渴求的……认同?你会去找金鱼求认同吗?”

“远古的还处在部落阶段的人们,为了增加生存的几率迫切加入某种关系或从属于某个群体……这是人进化的根源。”

路德维希歪着头:

“人都是需要爱的,你脱不开这劣根性,亚图姆,因为再聪明你也是从猴子变过来的。”

“猴子?”

亚图姆的手顺着她的手臂而下,滑过丝绸的衬衫……最后,精准地钳制住她的手腕。

“honey,别忘了,你的男朋友和我是一样的。”

而路德维希只是微笑着。

“你在嫉妒。”

她盯着他,慢慢地说:

“你在嫉妒他,亚图姆,你一直在强调你们是一样的,但在你智商超群却被忽视,学识渊博却被冷落的时候,他已经拥有了世界上的一切。”

路德维希伸出一只手,轻轻抚上他的脸:

“对比之下,你多苍白啊……所以夏洛克成了你的执念,并列成神?不,你要的从来不是并列,如果不能把他变成你的附属,你就要费劲心思毁灭他。”

即便再深爱,也不能并列。

这种关系,就像皇帝拿破仑和他的皇后约瑟芬。

……咦,怎么感觉有哪里不对……

亚图姆猛得拉住她的衣领:

“只要要我动一动手指,就能毁灭一座城市,只要我皱一皱眉头,人们就吓得发抖……而夏洛克?他一切的荣耀不过是因为他有一个位高权重的哥哥麦克罗夫特。”

她的鼻尖离他的鼻尖只有一寸。

呼吸可闻。

“别天真了,没有谁手上的东西不是自己挣来的,哪怕它看上去是天赐的。”

路德维希被他从棺材盖上拉起来,半个身子都悬在空中:

“恕我直言,就算你有一个兄长你们也是两败具伤的结局,你太过膨胀的表现欲让你们无法共存……”

——激怒他。

“表现欲?”

亚图姆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了。

“难道不是表现欲?”

路德维希艰难拉住亚图姆越掐越紧的手,笑得更开心了:

“你以为你很聪明?可你编造的故事漏洞百出,你连杀我都只能可怜兮兮地找一个替罪羔羊以避免和你的教会正面对抗……你做成了什么事?”

她几乎贴着他的脸,眼睛里带着若有若无的讥诮:

“你一事无成。

。”

——她要激怒他,要拆穿他,要使他痛苦。

不是想看她哭吗?

那么,你就疼吧。

……

《汉谟拉比法典》说,以血还血,以牙还牙,以痛苦还痛苦,以生命还生命。

他使她如此痛苦,他欠她一条生命……而这些,她总要以血还血,拿回来。

……

亚图姆长久地盯着她。

只是他灰蓝色的眼睛里,再也找不到之前他玩世不恭的,仿佛猫在戏弄老鼠的神情。

“你的死前陈述结束了。”

他忽然揪住她的头发,把她从半人高的棺木上揪下来。

路德维希一下摔在地上,还来不及爬起,就被他扯着长发一路拖行,扔在镶满宝石的十字架下。

“只要我杀了你就等于杀了夏洛克,但不是我毁了他,而是你……在你选择独自一人赴死的时候,就已经杀死了他。”

路德维希从满是灰的地上爬起来,只觉得大脑皮层被人剖了一次。

可她却笑得眯起眼睛:

“你看,你恼羞成怒了。”

长长的头发凌乱地铺在地上,她□□的小腿上满是血迹,衣襟上缠枝花纹也已经被折腾得不成样子。

“杀死?”

她轻蔑地扬起下巴:

“难道你以为夏洛克会殉情?太可笑了,他可不是你,眼界狭窄到只能看进一个人。”

“不,他会的……夏洛克信守诺言,既然他已经对你承诺了‘永远的陪伴’,就会忠实地履行。”

亚图姆笑了,站在因为疼痛而蜷缩成一团的路德维希前,居高临下:

“我真是同情他啊……他深爱的女人居然不知道他有多爱她。”

永远的陪伴?

夏洛克什么时候和她说过这种话,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亚图姆笑盈盈地俯下身。

他手里拿着一截锁链,似乎打算把她锁在十字架上。

古老的仪式,酷刑的开始。

“gameover……我赢了。”

……赢了?

不到最后,谁知道谁赢了?

就在“win”最后一个尾音落下的同时,路德维希忽然伸手抱住他的脖子:

“我要告诉你的第四件事是……”

她轻声说:

“你身后,站着一只鬼。”

……鬼?

亚图姆拖长了音调:

“哦,你已经恐惧到神智不清了吗?”

细长的匕首在他指尖反射出冷冷的光线,那是冷兵器的光辉——路德维希认得这把匕首,正是他舀出黑人眼睛,划破夏洛克脖子的那把。

他微微笑着蹲下,用刀尖挑起路德维希的下巴:

“无需害怕,我的女孩,我不会对你施以太过残.酷的刑.罚,不过是切开你的脚踝,流光你的血液,就像罗马对待他们的圣人那样……”

他的话语停住了,他的笑容凝滞了。

在寂静的地下密室,他们都听见了,来自本不该出现色第三者的声音。

——那是长袍划过地面,悉悉索索带动沙土的声音。

亚图姆慢慢转过头去。

而就在他分神的这一秒,一把小型女式手.枪,对准了他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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