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家

摆在茶几上的温茶还冒着热气,面对而坐的两人神色肃穆,没有人去出声惊扰,沉寂如水的室内只有清脆利落的落子声。

季容平执起一枚白子,思索片刻,还是掷下,然后苦笑道:“这局我输了。”

“哈哈哈哈,承让承认,季先生奇艺高超,我也只是侥幸赢了一局,刚才我可是连输了两局呢!”话是这么谦虚的说,只是——顾沛海得意地笑,得意地笑,连脸上的淤青都绽放着光彩。

“想不到我们如此投缘。”

季容平端起茶润了润嗓子。都是四五十岁的人,找个知己好友比什么都难,他也没想到会和眼前的人一见如故。

他和卓元交好,那是20多年的交情,两人从脾气到爱好都互知互晓,契合无比。他们一个大学毕业,后来进入同一个大学任教,意气相投,彼此欣赏对方的才华,在工作上彼此帮助,私交笃厚。季容平以为这份友情会一直持续下去,没想到却是断送在了两个小辈身上。当年的一句戏言,大家都当了真,以为会让两家的关系更进一步,谁知阴差阳错,现在却是落到个老死不相往来的结果。其实联不联姻,成不成亲家,有什么要紧?当初要是不强求,也许就不会今天这个后果了。季容平在心里叹了口气。

和卓元断交的这几年,不只是不交谈,简直像是仇敌一样。他们就算在学校里碰见都假装陌生人,以至于大学里满是季卓两教授不和的传闻。传闻,卓元教授的高徒在季容平教授那里得了不及格的分数;传闻,卓元不问缘由直接当了季教授的学生两门选修。谣言愈演愈烈,发展到了季卓两教授有不共戴天的仇恨过往的地步。

可惜这些传说在两个当事人耳朵里,进了,又出了。个中缘由,都只有两人自己知晓。

谁也不去辩解,谁也不去追究。

自从断了这份交际,季容平已经好久没有再遇到志同道合的朋友。这般愉快地与人对弈,真是好久不曾体验的感觉。季容平镜片下的双眼,向对面射出一道温和友好地视线。

“我们再下一局如何?”

“好啊!这次我可要再扳回一局。”

唐书真无奈地出来给两人续茶水,本以为下个一局过过瘾就罢了,没想到这两人倒下个没完了。

放下茶壶,她看了下手表,女儿还没有回来。也不知道哪里冒出这么一帮奇怪的人,还偏生要找她家闺女。

唉,这都叫什么事?

=====就让时光倒退回半个小时前======“叮咚~叮咚~”

“来了,来了。”

“咔嚓——”

唐书真打开门的瞬间倒抽了一口气。门外大约十来号人,带着煞气的脸齐刷刷地看着她,如此整齐划一的黑色,如同某种鸟类的颜色,着实把这个没见过世面的良家妇女吓了一跳。

领头的男子大约四十岁,从满脸还未消肿的伤口中还可以勉强看出长得不错的五官,兴许以前还是个帅哥,只是这男子脸上又堆满了笑容,给这本就凄惨的脸多增了几分猥琐的感觉。于是在唐书真眼中,这男子的地位瞬间从老帅哥降级成了老流氓。

“你们是……”

“放心,我们不是坏人。”

不、是、坏、人!这领头的“一身黑,满脸彩”的老流氓是这么说没错吧!哼,坏人会说自己是坏人吗?

“你们有何贵干?”

“是这样的,我们找人,这里是有一位姑娘叫季初吗?”顾沛海笑容满面,尽量使自己的形象亲切一点。

唐书真眉头一皱,姑娘?这都是什么年头的叫法?小初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

“那是我女儿,她现在不在家,你找她有事吗?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要不你们下次再来。”

她的潜台词就是,赶紧走吧!可惜有人偏听不出弦外之音。

“我们能进去等吗?”顾沛海见她不回答,笑呵呵地厚着脸皮又问了一句,“我们能进去等吗?”

“请、请进。”

在女主人颤抖得手指的引领下,顾沛海率众而入。

本来明亮宽敞的客厅一下子涌入那么多黑色物体,变得无比拥挤。

“书真,是谁来了啊?”听见动静,季容平推着老花镜从书房里探出头来。

这问的真是好问题,可唐书真不知该怎么回答好,来的这伙人一身行头怎么看都像来讨债的,可这总不能照实说吧。

季容平半天等不来回应,气呼呼地折了报纸出来,却是被好哈震惊了一把。

只见偌大的客厅里,本来白色的底色已经隐匿在一大片黑色人马里。具体分布情况是这样的:妻子神情忧郁地站在一旁,一排手下模样的黑衣人站在沙发后面,而沙发上明显是头头的危险分子还举手向他微笑示意,满脸的青肿都像开满了花似的。

“晚上好,真是打扰你们了。”

这……真是有礼貌啊!这样的谦和有礼,把季容平本想大声训斥问“你们是谁”的话生生堵在肚子里。

“请问你们几位深夜到访,有何贵干?”

唐书真轻声附耳过来:“他们来找小初的。”

“你们来找我女儿??”

“是的,是的。”

“你们和我女儿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

这回答听到季容平一头雾水摸不着边际。既然没关系,还来找人?

“那你们找我女儿来干嘛?打的什么主意?”他走到那只慈祥的笑面虎跟前,很是有酸秀才高气节范地吹了下胡子,冷哼了声。

顾沛海依旧笑呵呵的,那帮跟着来的小弟们可是不乐意了。哪来的老头子态度这么拽?居然这么侮辱他们会长,虽说他们会长平时的形象也不是很英明神武,但好歹也不是个软柿子吧!一时弟兄们各自使着眼色,交流着要不要打这家的老头子这个话题。

你们懂什么?我这叫先礼后兵,没文化就没文化,还不给劳资站站好。顾沛海一边维持着笑意,一边向身后蠢蠢欲动的弟兄抛了个杀气十足的冷眼。

“只是找令千金有点事,有点事。放心,我们绝对没有恶意,你们说对不对?”

后方部队排山倒海地声音:“我们没有恶意!!!”

季容平还想逞能说些什么,被这平地一声雷一震,顿时失了气势。

“还不打电话叫小初回来。”小老头咳了两声,只好向自己老婆显显威风。

唐书真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自己丈夫一眼,还是乖乖走到阳台上去打电话。

也不知道两人聊了什么,等她打完电话回来的时候,客厅已经摆上了小棋盘,刚才还敌对的两个人倒是很闲情逸致地对弈起来。

“书真,去沏壶茶来,记得用我上次带回来的茶叶。”

这死老头子真是稀奇,自己都舍不得喝的宝贝茶叶,居然舍得供出来给外人喝,而且这个外人还是明显来者不善的黑衣大叔。

她出去这才几分钟功夫,局势怎么就完全逆转了呢?真奇怪啊真奇怪。

两人专心对弈,她就负责端茶送水,而这两人这一下就下到了现在。

“承让承认,我又赢了。”顾沛海笑得眉飞色舞。

“顾先生进步真快,这短短功夫,你的棋技早就赶上我这个老匹夫了。”

“哪有,哪有,我明明是运气,哈哈哈哈~~”

正当顾沛海各种得意的时候,一个熟悉的懒散调子从门口飘了进来,“老头子,能别在别人家里丢人现眼吗?”

是这小兔崽子!!居然送上门来了,终于让劳资逮到了,这熟悉的声音让他火冒三丈,顾沛海顾不得刚才塑造的亲切和蔼的形象,直接凶神恶煞觅食般的奔了过去。

离门最近的唐书真最先闻声看去。

只见那玄关口斜倚着个人,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男子,双手插兜,只是稀松平常的姿势,他做着却十分很好看,透着一股子随性和优雅。那张脸也是生的好看,五官俊秀阴柔,特别是那双贵气的凤目,眼眸如寒星璀璨,眼尾上扬的弧度摄魂夺魄,只是肤色过于白了些,显得有些病态。

今天也算是稀奇了,家里可真是热闹,来了一伙奇形怪状的人就算了,这又是那跑来的帅小伙。这么个大帅哥站在她家门口闪闪发光,让她这个做母亲的都忘了帅哥旁边还站着自家闺女。

顾申没有看到卓轻予的存在,抬眼只看到飞过来一个物体。

“好久不见,老头子,我好想你呢!”

他笑眯眯地张开双臂,一把将气冲冲扑过来的自家老头搂个满怀,然后抱得紧紧地不让他乱动。

顾沛海气哼哼地不买账:“你这混账小子,快放开劳资,一声不响抛弃你可怜的父亲来b市泡妹子,还一走就这么久,终于落劳资手里了,放开放开,我要好好教训你一顿。”

可怜的父亲?这老头子还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顾申这么想着,目光抛向他的老爹的俊脸,瞬间呆滞了。

可不是应了那句可怜嘛!这老脸怎么被打成这样了,明明他走的时候还好好的。这老头又带人去打架了?可照理说群殴都是喽啰的事,也犯不着头头自己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