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春天来得既早且快,阳春三月的时候,草地早已开始悄悄的复苏过来,凌云山庄的姑娘们也换下了厚实的冬装,穿上了轻薄的春裙,

碧瑶碧鸾端着早膳缓缓的走过林间小道,来到山庄最南边那个巨大的湖边,望了一眼湖中心那个翘起的竹楼。停下了脚步。

早春之时的湖水碧莹莹的生波,轻薄的烟雾笼罩着那竹楼,更显得飘然出尘。

远远的望过去,那竹楼仿佛一座空楼一般,静谧的无声无息。

两人默默地对视一眼之后,碧瑶问她妹妹:“庄主闭关半月有余了,我瞧着这形状,庄主像是还没有出关?”

碧鸾捧着个托盘,上面摆着一小罐子药粥,和一副精致的碗筷,她看了一眼那竹楼,再看了一眼愁眉不展的碧瑶:“反正我们日日来送一次饭食,知道庄主在楼里面,没有跑去皇宫胡闹不就可以了么。庄主闭关练功可是好事。姐姐何必担心。”

碧瑶毕竟沉稳些,就细声细气的把心中的担忧说出来:“虽然妹妹话是这么说,可是我担心的并非庄主去皇宫胡闹,而是今早上收到的消息,说大燕内乱了,我怕庄主沉不住气,要往边关去。到时候我们姐妹若不能劝阻住庄主,那自然也是要随行的。到时候这凌云山庄再无人打理,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听她这么一说,碧鸾也叹了口气:“是啊,公主当时交代下来,这庄主的信物给了如今的段庄主,就和我们凌云山庄一刀两断了,从此我们全庄子的人对段庄主要唯命是从。哪怕她下令做大逆不道的事情也要誓死效忠。这庄主若是识大体的也罢,可是她的心思就只在……”

“好了,碧鸾!别说了。这庄子是她的庄子,我们是她的人,效命即可。勿要乱说话。”打断碧鸾的抱怨,碧瑶提起食盒,足下轻轻一点,人就如碧波仙子一般飘了出去。

她一身湖蓝色的裙衫,堪堪的挽了个飞天发髻,斜斜的插着一支碧玉步摇,显得格外清丽。她的轻功亦是精妙绝伦,在湖面上轻功起纵,一双绣花鞋竟然毫无湿意,几个起落之间便跃上了湖中心那座竹楼。

拎着那食盒,亭亭玉立在走廊之上。

碧鸾想起这位凌云山庄的新主子为了不住在以前庄主办公的地方,竟甘愿搬来这寒凉的东南边的湖水中,就暗暗为公主不值得,跺了跺脚,她以和碧瑶同样的姿态跃起,片刻之间,便端着托盘伫立在碧瑶身侧。

双姝整了整衣裳头发,便站到了那扇竹制的门前。

弯曲起手指,轻轻地敲击了三下。

房中寂静无声。

就在碧鸾和碧瑶以为那个人还在闭关。打算轻轻放下早膳便无声离开的时候。门被轻轻的打开了。

看到眼前的两个人,段卿卿明显的愣了一下。片刻之后,她仿佛想起什么来似的,微笑:“你们来啦!辛苦你们啦!”

碧鸾性子素来是活泼跳脱的,看见段卿卿的脸便忘记了刚刚的抱怨,喜孜孜的行礼:“庄主您出关啦!庄子里的事情堆了好多等您去决断呢?刚刚您愣了一下,是不是开始不记得我们姐妹俩了?我是碧鸾,这是我姐姐碧瑶,我们是庄主的贴身侍女。”

她语速很快,带着点儿欢欣雀跃。段卿卿在她的提醒下,脑子里的记忆复苏过来,点了点头,便转身往房里走去。

碧瑶她们把食盒放在了桌上,又手脚麻利的打来水给她洗漱。

做完这一切之后,段卿卿才坐下来开始用早膳。

食不言,寝不语。

自从离开李齐钰之后,她又仿佛回到了当年被教育成大家闺秀的模样,不在需要跟在一个人身边唠叨,也不再需要时时关注另一个人吃的好不好,穿的好不好,心情好不好。

回到了最初的模样。除了心境。

等她吃完,碧鸾在碧瑶的示意下,收拾残羹带走。

而碧瑶,就默默地开始为段卿卿挽发。

镜子里的人,黄肤粗眉,容色已然全部改变,看起来像是一个清俊病弱的青年男子。这是段卿卿在昏迷的那两天晚上,王太医的杰作。若非他本人,任何人也不能帮段卿卿恢复原状。

她原本的容貌太过出挑,如今这样,走在街上亦十分安全。如今皇帝始终没有撤下段氏一族的追捕。还是小心为上。

等到为她挽好头发,用一根男人束发的簪子和发带固定好之后,碧瑶垂下眼帘:“庄主,碧瑶有几件要事要禀报。”

段卿卿问:“可是我父亲安全出了大齐边境?”

看到碧瑶点头,她悬了许久的心终于落了下来,长舒了一口之后,点点头:“那说吧。”

见她在书桌旁边坐下来,然后提起了笔,碧瑶也就一边开始为她研磨一边禀报。

“第一件事是,庄里压了很多事情,得等庄主去决断,庄主才接手不久,就闭关了。很多事情虽然都是总管打理,但是庄主还是得一一见过,心里有个底儿才是。”

见段卿卿微微皱眉,碧瑶也就顾不得说的话会以下犯上了:“庄主,碧瑶跟您说句心里话,虽然您不见得想接下这庄子,也许这三个月您都是抱着用这庄子里的人手将段老爷送出大齐便离开的心思,但是碧瑶还是想说一句,您如果离开了。整个山庄估计就散了,我们姐妹是一定要跟着您的,其他人无主就不知道如何了,公主从来送出去的东西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您若是拼着心里的一股气,拿整个凌云山庄做赌注,我们亦无话可说。”

段卿卿的笔尖落下一滴浓墨。将整个纸晕染开了一大片,她索性停下笔,抬头望着碧瑶苦笑:“对不起。让你们费心了。”

心里憋得慌,可是除了对不起,她还能说什么。那样的时机,那样的境地,接手凌云山庄宛如饮鸩止渴,李齐钰就赌的就是她那一时之间无法推拒,才换来她永生得背着这个担子。

一想到这个山庄,曾经是那个人亲手打造,是那个人奉上给她的赔礼,她就觉得心里痛的慌,在她的人生路上,从未被这样甩了一耳光,然后又被对方趾高气扬的道歉过。偏生,她还无力抵抗。

做错一步,都得小心翼翼的道歉:“对不起。”

她又重复了一句。

她的痛苦,都是别人给的,可是又有谁,会来跟她说一句对不起呢?

碧瑶屈膝跪下,声音柔婉:“奴婢劝您不丢下山庄,是因为还有一事。”

段卿卿几乎不想去听,但是还是问:“何事?”

碧瑶轻声说:“前几日探听到消息,原本送段老爷的人到了齐燕边界才发现,大燕已经内乱,战事越发扩大,兵荒马乱的不适合去,便劝老爷留在大齐,等以时日,再去西北也不迟。可是老爷拒绝了,我们的人只好随了老爷的意思。”

“大燕战事?!”段卿卿垂头想了会儿,突然像是想起什么来似的:“碧瑶,我们得去一趟北方。我爹在北方无牵无挂,如今既然战事频繁,我得将他带回来。”

她突然记起来。大燕的皇太子不是曾来过大齐么。莫非就是为了借兵而来?如今大燕内乱,她父亲一介文臣并无高深武功,身边之人不是重伤在身,便是老弱妇孺,怎可经受战争之苦!连个投靠的人都没有!

见她激动的整个人都站了起来,碧瑶却急声阻止了她:“庄主莫急!老爷虽然去了边界,可是看起来却未必是无牵无靠。”

她这话说的十分沉稳,段卿卿一时反应不过来:“此话怎讲?”

碧瑶道:“庄主派去暗中护送老爷的人昨日回来报告说,老爷虽然面上一行人只有二十几个,但是暗卫几度差点被他们发现证明这群人中有好几个好手,而且据我们庄子里的人回报说,越往里北边去,跟在老爷身后的人越来越多。”

段卿卿着急的打断她:“莫非是皇上派来的人?”

碧瑶摇头:“若是皇上的人,早就把老爷抓回去了,还暗中跟着保护?那群人里面有几个是熟人,是京城里有名的兴隆茶庄的人,兴隆茶庄遍布全国,每年往还于大齐和北燕之间,贩卖茶叶。而且老爷出事之后,京城的兴隆茶庄立马就关门了,于是碧瑶猜测,这些人应该全是兴隆茶庄的人。”

段卿卿许久说不出话。父亲的手下有这样庞大的机构,她居然一点也不知道,可是这批人却在她的眼皮底下生活了近十年甚至更久,

而且很明显那天救父亲出皇宫接引的应该就是这批人。

自己不认识,段廉却可以调度,段卿卿觉得自己脑子有点懵。她突然想起李齐钰对她父亲的调查来。

段家,原来真的不是想象中的那么清廉。

也许自己的父亲,真的有做错过什么。

只是叛国这顶帽子,段卿卿是万万不敢往自己父亲头上扣的。而且如若父亲在大燕有投靠,为何从未想过带自己走?

段卿卿站了起来一时间不脑袋空白一片,她扶着头,轻轻□□了一声。

那头碧瑶赶紧站起来扶住她问:“庄主怎么了!可要叫大夫过来?”

段卿卿摇了摇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反而平静了下来:“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碧瑶虽然不放心,也只能应了一声是,然后退出去。

末了,段卿卿的声音从竹楼飘出:“你下午叫庄子里管事的都在大厅集合,就说我出关了。”

这迷蒙的命运啊,如果躲不过,那么就正面迎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