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们吃过晚饭,来到客厅喝咖啡。两个小时后,我站在窗户旁,离窗玻璃非常近,想体会一下寒冷的潮湿感。这时我听见妻子在后面问:“你今天下午要出去吗?”

这几个字如此简单而又如此平常,但对我来说却有沉重的意义,好像这些音节背后掩藏着我跟维维亚娜都不敢表达的想法。我没有立刻回答,并不是因为我在犹豫出去还是不出去,而是因为有一会儿,我沉浸在那个有点令人苦恼的世界里没有回过神来。那个世界要比我们每天都生活其中的这个世界真实,它能够让人发现生活被掩盖的那一面。

我最后结结巴巴地说:“不,今天不出去。”

妻子知道我没有出去的理由。她猜到了,就像猜到其他事情一样。也许她已经熟知我所有的行为和动作。比起她对发生在我身上的事的怨恨,我对她的怨恨并不多。

妻子问我是否要出去时,我正在透过下了三天的阴沉冷雨——准确地说,是从万圣节开始下的——看一个流浪汉。他在玛丽桥下走来走去,还不时拍打肋部取暖。我的目光落到一堆深暗的旧衣服上,衣服靠在一面石头墙下。我在想是流浪汉真的在走动,还是因为空气流动和雨珠下落让我产生了错觉。

他是在动,一会儿之后我确定了:一只胳膊从那堆旧衣服里伸出来,然后是一个女人的头,看上去浮肿,头发乱糟糟的。男人这时停止走动,转身朝向女伴说了鬼才知道的一段话,然后那女的坐起来时,他去拿了两块砖头过来,给她递了一个装满**的酒瓶,女人拿过来对着瓶口就开始喝。

我们住在圣路易岛的安茹码头已经有十年了,这期间我经常观察流浪汉。我见过各种各样的流浪汉,其中包括女性,但是看到行为举止像一对真夫妻的这还是第一次。我想到了藏身森林深处雄性动物和它的雌性伴侣。为什么想到这个我会很感动呢?

有些人谈论起维维亚娜和我时,总是会拿动物夫妻来影射我们,一个劲地向我重复这个比喻,他们还不忘强调:在野兽中,雌性动物更凶狠。

在转身并走向已经放好咖啡的托盘之前,我还有时间看到窗外另一个画面。一个高个子男人,脸上涂着颜色,从我们家对面停靠的一艘快艇里出来。他把防水衣举在头顶上,马上就要进入一个潮湿的世界,他的两只胳膊末端都拴着一个空瓶子。男人冲上连接船和码头的湿滑木板。他和刚才那两个流浪者,还有拴在一棵枯树上的一只黄毛狗,是那时整个窗外风景里唯一的活物。

“你下楼去办公室吗?”妻子又问道。这时,我已经站着喝完整杯咖啡。

我说是。我总是对星期天充满恐惧,尤其是巴黎的星期天,给我一种焦虑甚至于恐慌的感觉。我一想到在某一个电影院前打着雨伞排队,就直犯恶心。去香榭丽舍大街或是杜伊勒里花园散步以及开着车在枫丹白露大街上排着长队等候,感觉也是如此。

昨天夜里,我们回来得很晚。在米齐迪埃剧院看完彩排之后,我们去了马克西姆斯吃夜宵。最后,凌晨三点左右,我们又去了隆德点附近的一家地下酒吧,在那儿有很多演员和电影界的人。

这几年来我一直睡眠不足,这一点让我再也受不了了。但是维维亚娜,好像从来都不觉得累。

我们还能默默地在客厅里待多久?最起码五分钟,我敢肯定,但是这沉默的五分钟貌似很长。我尽可能地不看妻子。几个星期以来我都避免正面看她而且也缩短了我们面对面交谈的时间。或许她想跟我说说话?我想她打算这样做的,但她一张嘴,我就会转过身去半背对着她。妻子犹豫着,最后没有选择说她原本想对我说的话,而是说:“我一会儿要去科里内家。如果傍晚时你愿意,就去那里找我。”

十一月六日,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