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生活就这样持续了一周多,准确地说是十天,其中还包括两个星期天。第一个星期天两个人在圣克洛德度过,第二个星期天是个狂风暴雨的天气,埃米尔和内莉在一楼和二楼之间来回徘徊,最终在电视机前面郁郁寡欢地度过了一整天。

十天之后,埃米尔已经很难承认其实他与内莉相处的时日不长。在意识里,埃米尔把内莉和跟他长期相处过的女人,也就是母亲、安格乐和玛格丽特混为一体了。

埃米尔把内莉跟她们混为一体了。

这种现象很难解释。埃米尔仍然记得她们说的话、态度和眼神,尤其记得在这些眼神面前自己的反应,他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对过去种种生活遭遇不自觉的回忆。

一天早晨,十点左右,埃米尔在卧室半月形的窗户旁看报。

埃米尔现在读的报纸要比过去多得多,因为他没有勇气读完一部长篇小说。每次开始读一本新书时,在熟悉人物角色、弄清人物关系之前,他总要先往后翻,而且读着读着经常跳到最后面看结局。

在内莉这儿的无聊时光要比塞巴斯蒂安—杜瓦斯胡同里的长,因为埃米尔强迫自己不要在来客人时打扰内莉。如此一来,埃米尔就经常出去散步,但是这还不能填满他一天的生活。所以他选择继续坐在蒙苏利公园的长椅上消磨时光,到外面去吃午餐和晚餐,除了内莉让他陪她用餐的那两次。

那天早上,埃米尔抬头就看到了站在马路对面的玛格丽特。确实是玛格丽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手里拿着购物袋,面带痛苦地看着埃米尔,埃米尔还从来没在她脸上见过那种表情。

埃米尔震惊得差点要跟她说话,仿佛两个人之间不存在马路和楼梯的距离。窗户是开着的。埃米尔提高音量,玛格丽特就可以听到他的声音。

埃米尔从来没想过她会变成这样。玛格丽特的强硬和自信统统消失不见。她再也不是过去那个吹毛求疵的杜瓦斯家大小姐了,只是一个精力衰竭、疲劳不堪、焦虑不安,还可能身患疾病的善良女性。

玛格丽特更老了,慌忙之中装扮了一下自己,但身上那件老式长裙一点都不合身。

是埃米尔搞错了,还是玛格丽特的嘴唇真的像做弥撒那样在翕动?

埃米尔觉得很尴尬,于是强迫自己不要站起来,不要动,转移视线。人群从这条狭窄的人行道上经过,跟她擦身而过,甚至推搡她。但她好像对什么着了迷,一动不动。

之后,慢慢地,极不情愿地,她迈着颤抖的步伐朝圣雅克路口走去。

埃米尔又拿着报纸待了一刻钟左右,但再也读不下去了。他下楼来。这时候,内莉正在柜台处招待住在巷子口的锁匠。

“一杯白葡萄酒……”

内莉好奇地看着锁匠,机械地给埃米尔送上白葡萄酒,继续她的谈话内容:“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天气这么差,得过好几天才能晴呢……”

最后埃米尔终于弄明白内莉在谈论天气。昨天晚上已经是四天来的第三场暴风雨了。

“我就希望,”锁匠嘟囔着,“星期天能晴……我答应孩子们星期天带他们到树林里玩,而且……”

他擦着嘴走了。剩下内莉和埃米尔面面相觑。

“然后呢?”她问道。

“然后什么?”

“不要跟我说你没看见她?”

“我看见她了,当然……”

“对你有什么影响?”

“没有影响……为什么这么问……”

内莉也打算从他的脸上读出点什么来。这让埃米尔有点怨她。埃米尔发现她跟其他人一样,这让他很不自在。

他下楼不是来忏悔的。但是他也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下来。但肯定不是为了躲在女人裙子底下逃避现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