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渐近黄昏,司魅却依然没有回到店铺里的意思——是的,对于他来说,那个地方,只是店铺而已,根本就称不上是什么“家”——亦或者,司魅根本连家的意义是什么,都不甚了解。在他看来,那里不过是一个他用来接待客人,以及平日里停留的地方罢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原先环绕着房屋的彼岸花,已经被一把火烧得一干二净,而原本应该陪伴在他身边的那只小狐狸,也已经回到了她应该回去的地方——只留下他一个人,以及那周围空荡荡的木屋。

自从瞳瞳离开了之后,司魅待在那儿的时间就少了,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明明,在瞳瞳到来之前,他也是这样一个人,呆在那里,等待着一个又一个的,被执念所缠绕着的人的。不过是回到了从前的日子而已——又有什么区别?但是,莫名地,司魅就是不想回去,没有理由,只是不想而已。果然,是少了那一片如血般鲜艳的红吧——司魅只能这样想着。

只是,再不愿,他最终能够回去的地方,也终究只有那一个地方罢了。

看着太阳一点一点沉下去,司魅静静地伫立着,直到最后一丝光亮从远方的天空中消失,他才微微垂下眼睑,抬脚迈开步子,走向他的归宿。那个,不属于这个三界之中的,唯一的归宿。

与离开的时候一样,店铺的样子没有丝毫的变化。昏暗而阴沉的天色,简陋的木屋,空荡荡的周围——这里的时间,从来都是不会流逝的,一如,只能在这里停留的人一样。

一步一步地,司魅的脚步不急不缓地朝着木屋走去。没有任何人能够从这样的步子中,看出他的心里,是有多么地不想回到这个地方——这个,没有丝毫生气的地方。

来到了木屋前,司魅伸出手推开木门,动作却倏地停下了。在木屋外的一个角落里,一朵小小的彼岸花,正随着吹来的风轻轻地摆动着。细而长的绿色的茎,鲜艳得仿佛流淌着的血液的花朵——却比以往开在这儿的那些彼岸花,小了整整一倍。

司魅的眉头几不可见地微微皱起,这儿的彼岸花上次为了替素染引路,应该都已经烧光了才对,那么这朵彼岸花……?

脚下的步子转了方向,司魅来到了这朵彼岸花前方,蹲下身子,伸出手微微触碰了一下。微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司魅的耳边不由地又响起了当初瞳瞳所说的话:“这个颜色,很像火焰啊!”一想到这个,司魅就忍不住微微地勾起了唇角。这种想法,想必,也只有那只蠢狐狸才会有了吧。要知道,彼岸花,在世人看来,都是死亡与鲜血的象征。

这么想着,司魅的手不由地轻轻地摩挲了

一下手中的花瓣,柔软而冰凉的触感,让他唇边的弧度微微扩大了一些,忍不住低下头来仔细地观察者这朵在这里显得突兀的彼岸花。血红的花瓣因为风的吹动而微微颤动着,花朵在细长的茎上摇晃——司魅的动作一顿,眼中闪过了一丝不可置信。

松开手放开彼岸花,司魅伸手撩起自己的一缕发丝。指间的发丝乌黑而润滑,绕着手指转了一圈之后,乖顺地垂下——司魅放下手,微微眯起眼睛看着那朵还在不停地摇晃着的花朵,眼中带着探究的意味。

彼岸花,是此岸与彼岸交界之处才会出现的花朵,千年一开花,千年一落叶,终年花不见叶,叶不见花——这是连一个俗世间的凡人,也能够知道的传说。也正因如此,在这个不属于三界之中任何一界的地方,也只有彼岸花这样不属于三界的生物能够存在——如果,它也能算得上是生物的话。

生物,生者生而有灵。但凡是生物,就都有产生灵智的可能,无论是人,是动物,亦或是植物。但是能够产生灵智的,并非仅仅是生物而已,否则这个世上也就不会存在那么多形形色色的妖了。

但是,只有彼岸花是例外。彼岸花,是绝对不可能生出任何灵智的——这是三界之中,任何了解彼岸花的人,都能够知道的一件事——彼岸花,是死物。不同于常

人所说的那些没有生命的“死物”,彼岸花存在着,却又不存在。

以死者之血,供养吾身;以死者之身,供养吾命;以死者之魂,供养吾体——彼岸花,便是这样一种,与死亡为伍的东西。没有生命,没有灵智,没有心,只是贪婪地吸收着一切与死亡有关的事物。死亡越多的地方,彼岸花就开得越妖艳——这也是为什么,世间的人,总是对彼岸花敬而远之的原因。而这,也正是彼岸花无法产生灵智的原因。

因为从一开始,它们就已经“死”了。

但是……

司魅伸出手去,抚上了面前的这朵小小的彼岸花,指尖微微摩挲着花瓣。花瓣因为他的动作而微微颤抖着,似是恐惧,似是——激动。

极其突兀的,司魅的指尖上突然出现了一道口子,暗红色的血液瞬间就渗了出来,滴落在鲜红的花朵上,瞬间便没了踪影。而司魅指尖的伤口,也在刹那间便恢复了原样。

“能够伤到你的,只有和你相同的东西。”徐宁的话突然闪现在脑中,司魅的动作微微一顿,原来,是他理解错了吗——但是,当初苏子明确实用那把匕首,伤到了他。司魅微微垂下眸子,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手中的花瓣。却突地因为指尖传来的触感而住了手——温润滑腻的,人的肌肤的触感。

司魅抬眼看去,

刚才那朵彼岸花已经消失无踪,而他的眼前,只有一位跌坐在地的女子。墨色的长发披散而下,血色的长裙相映衬,更显出几分旖旎来。白皙的肌肤几近透明,黝黑而清亮的眸子中倒映着的,正是司魅的样子——而司魅的手,正放在女子的脖颈上。

“彼岸花?”司魅没有收回手,反而卷起了女子落在肩上的发丝把玩着,语气里并没与多少的疑问。

女子点了点头,眼中泛起光亮。

“有名字吗?”司魅松开手,手中的发便顺着指缝落下。他抚上女子白皙的脸颊,轻轻地摩挲着。

女子摇了摇头,眼中有什么在闪烁着。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继而显露出几分焦急的神色。

“那么,我给你起一个名字,如何?”司魅收回了手,微微勾起唇角,与女子对视着。

听到司魅的话,女子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便重重地点了点头,还伸出手抓住了司魅的衣袖下摆,眼中的喜悦简直要满溢出来。

“那么,便叫雪歌吧。”司魅看了一眼女子抓住他袖摆的手,伸出手去,将女子抱了起来,“雪天的雪。”

艳红之间的极白,死亡之中的生命,绝望之中的清歌。

女子——现在应该叫她雪歌了——紧紧地攥着司魅的衣襟,点了点头,轻轻地将头靠在了司魅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