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流凛冽,割肤生痛。越过“世界之脊”山脉以后,便踏上了这片占地足有千里之广的辽阔大地。一望无际的平坦苔原之上,吹拂着永不停止的刺骨寒风。除了那座被称为“凯恩巨锥”的孤独山峰外,没有任何山脉或树林可以稍微阻挡这寒风侵袭。“冰风谷”诸国度中所有人们,都如此地称呼这块雄伟广阔的大地。

冰风谷不仅是一块土地,而更像是一种力量。当初升旭日跃上地平线的时候;当夕阳缓缓沉降,黑暗将大地笼罩的时候;当无情寒风从高耸的冰峰之侧,粗暴地呼啸掠过的时候,无论是谁,也不管他有什么样的力量,都只能在这片大自然所造就的奇迹之地面前,发出渺小的惊叹。这片大地从天地诞生之初,便注定了与“丰盛”或“富饶”这种名词完全沾不上边。它是原始、荒蛮、苍凉、还有贫瘠的具像化表现。然而这里依然有生命的踪迹,依然有人类活动。

是的,人类!他们顽强地在这块土地之上,日以继夜地与残酷的大自然进行着战斗,为自己搏得了生存的机会。艰苦卓绝的生活,锻炼出顽强与坚毅的性格。他们欣然接受了冷风的哀鸣,并且繁荣壮大。从很多从文明地区而来的人们眼中,这群冰风谷的原居民们是如此粗鲁野蛮,而且固执得不可理喻。他们带着轻蔑与歧视的口吻,称呼冰风谷的原居民们为“野蛮人。”

可是原居民们并不在意。他们鄙视那群从南方而来,聚居在“凯恩巨锥”山脚下,于“迪仑鲁恩湖”和“都尔登湖”还有“迪尼夏湖”周围建列镇,一心追逐财富的所谓文明人。这些文明人是软弱和可鄙的。他们只懂得向大自然索取,傲慢地以为自己就是世界的主人,却不知道自己的想法究竟有多么愚蠢。

野蛮人则不同。野蛮人热爱自己生长的故乡。并且歌颂和敬畏它。野蛮人的生活和荒野冻原是配合得如此的和谐,似乎不可分割。当夜幕降临时,野蛮人们站在自己的帐篷外仰望天际,将自己和那灿烂繁星合而为一,仿佛连灵魂也得到了洗涤与救赎。当漫长冬日到来,冰冷寒风呼啸怒吼的时候,野蛮人们则一面高声歌唱咆哮,一面用最雄壮清澈的号角,吹奏出嘹亮而悠远的啸鸣。野蛮人和冰风谷之间有着如此之多的相似之处。以至于谁也无法脱离其中一方而单独评论另外一方。

野蛮人是游猎部族。他们主要是依靠狩猎驯鹿群维生。当相对温暖,但却十分短暂的夏季到来时。野蛮人部落随著鹿群迁徙北上。当漫长的冬季来临,他们又随著鹿群的迁徙,而前往冰风谷西南方,比较接近“冰峰岛”的温暖地带居住。这种生活并不安定,而且更充满了危险。极地熊、冬狼、冰蠕虫…各种各样的野兽,威胁着野蛮人们的生命。为了自我保护,每位野蛮人都是最出色的战士。他们和冰风谷大地同样强悍勇猛,无所畏惧。尤其是“雪猿部落。”这支部落的人数或许不算太多。然而他们的强大,却是冰风谷所有野蛮人部落都一致承认的。这支部落和其他所有野蛮人部落都不同,他们所狩猎的主要对象不是驯鹿,而正是冰风谷最凶残的猛兽:苔原雪猿!

布伦希蒂就是这个部落的一员,而且。或许更是全部落中最强大的战士。现在,她正迎着冷硬寒风,单膝半跪在冰原坚固的冻土上,仔细观察着地面痕迹。时间已经是一年中的没入之月(九月),尽避“世界之脊”的南方还是秋天,但冰风谷的冬天。向来要比那些软弱南方人们的故乡来得更加早。很多野蛮人部落都随着南下迁移的鹿群而离开了,除了“雪猿部落”以外,这里附近好几百里的地方,再没有人烟。

“布伦希蒂,怎么样了?”一把粗豪而冷硬,仿佛闷雷沉鸣似地,经过刻意压抑的声音,打断了布伦希蒂的沉思。这名身高达到了一百八十厘米的强健野蛮人女子,随即冷静地点了点头,提着她的标枪站起,低声道:“很近了,父亲。大约是五到六只的群体,就埋伏在前面大概三百米左右的雪堆里。”

“三百米吗?”“雪猿部落”的酋长迪帕那,严肃地点下了头。野蛮人们要追踪并且捕猎的对象是苔原雪猿,这块土地上几乎是最强大,也最懂得伪装自己,掩饰自己行踪的生物。它冬天时为了伪装与御寒而生长出来的厚厚皮毛十分珍贵,可以卖出非常高的价钱。而布伦希蒂,他的独生女儿,比起部落中任何成员都更加擅长于追踪野兽。哪怕地面上是一片烂泥,这位野蛮人的女战士,都能够准确辨认出曾经有什么生物,在多久以前曾经践踏过这片烂泥。自从布伦希蒂参与部族的狩猎行动以来,“雪猿部落”每年的收获总量,几乎是以往两倍以上。

所以,尽避当迪帕那极目眺望时,他并未能够透过风雪而发现三百米外的土地,究竟有任何的异常,但是他依然毫不犹豫地,向跟随在身边的部落成员们,发出了准备迎战的信号。这位猷长如今信任自己的女儿,更甚于信任自己。

二十名“雪猿部落”的男性战士们默然点头答应,随即握紧了自己的武器,分别悄无声息地分成两组,从左右向埋伏在雪堆里准备袭击猎物的雪猿群包抄潜行。而把目光从远方收回来的迪帕那则黯然叹息。他将同情与怜悯的视线投向了自己的女儿。

这名年轻的野蛮人女战士,不仅身材高大,而且更有着野蛮人部落中极罕见的美貌。她那头火红的秀发,现在扎成清爽马尾挂在脑后,大大的眼睛内闪烁着天上星星似的清澈光芒。高挺笔直的鼻粱,还有她略厚的嘴唇,都暴露出这名野蛮人女子性格里的倔强。虽经长年风吹日晒,白皙肌肤却依然光滑细腻,抚摩上去的感觉。就和从鲸鱼脂肪提炼后的油一样。为什么竟然会这样,也是个让所有野蛮人都百思不得其解的迷题。

可是假如有人胆敢因为她的美貌而轻视这位野蛮人少女,他便要为自己的判断错误,而付出最沉重的代价了。无论使用标枪与弓箭的技巧,还有直接的肉搏摔角。部落里也没有任何人能够胜得过布伦希蒂。而在指挥部落成员作战时。也没有认可以比她做得更加出色。她在战斗时所表现出的英武,便宛若是战神坦帕斯降临于人间的使者,教任何人都为之胆颤心惊。

可惜无论她多么出色。布伦希蒂都只是名女子。而在野蛮人的习俗中,女性是没有任何地位的。她们只是男性的附庸。隶属于自己的父亲或者丈夫,甚至是儿子。野蛮人从来只把女性当成自己的私有财产与生育工具,任意地使唤与命令她们,吝惜于给予任何的尊重。所以尽避迪帕那没有其他的继承人,也尽避整个部落中,无论血缘还是实力都没有人能胜得过布伦希蒂,但传统的古老规则与价值观,决定了布伦希蒂,是永远无法成为真正的野蛮人领袖。

“父亲,您为什么这样望着我?”布伦希蒂拨去几片落在额上的雪花,略带奇怪地出言询问自己陷入出神状态的父亲。最近,她发觉自己的父亲越来越频繁地用这种目光来看自己了。而惊觉自己失态的迪帕那,则尴尬地笑了笑。以一名父亲所独有的那种慈祥口气摇头道:“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些无关重要的事情罢了。布伦希蒂,假如我没有记错的话,你今年应该是十八岁了吧?”

“等到春天来临的时候,我是十九岁了。父亲,有什么不对吗?”布伦希蒂不在意地从背后卸下她心爱的复合弓,并且搭上羽箭拉开,开始瞄准。这柄威力强大的武器,是从那群南方人建立的市镇“十镇”里最大的武器店里买来的,上面附了魔法,杀伤力比起野蛮人自己做的弓来,要大了很多。

“没有,没有什么不对。一眨眼间,原来你也已经十八岁啦…”迪帕那顿了顿,感慨地道:“时间过得真快。或许…我也是时候也该替你找位丈夫了。”

布伦希蒂的手骤然一颤,她放下弓箭,满面疑惑地回过头来,问道:“父亲,您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最近,我总是觉得自己好象是老了。”“雪猿部落”的猷长叹着气,道:“虽然或许你们还看不出来,不过我自己能够感觉得到。最近,在战斗的时候,在狩猎的时候,甚至和女人上床的时候,我的反应都变得迟钝和心余力绌了。或许再过一年,顶多是两年,我就要回归到坦帕斯的怀抱了吧?在那之前,假若我不能亲眼看见你得到幸福的话,即使死我也不安心啊。”

“父亲,您别这样说。”布伦希蒂扑入了父亲的怀抱,将脸庞紧贴着他宽厚的胸膛,低声道:“您还不到五十岁,不会那么快就回归坦帕斯怀抱的。”

“五十岁对于那些南方人来说,或许还不算什么。但是对于我们野蛮人来说…布伦希蒂,你看见过有几名野蛮人能够活过五十岁呢?”迪帕那用自己粗糙的大手,爱怜地抚摩着女儿的脸庞,苦笑道:“别为我担心,这是每名冰风谷野蛮人,生命中都必须经历的最后一步。布伦希蒂,可惜你不是男孩子,而偏偏部落里又没有其他战士能够战胜你。我们‘雪猿部落’看来…”

老猷长又摇摇头,忽然改变了话题,道:“‘野狼部落’的酋长希加克,几天前曾经派人给我带来了口信。他的儿子奇斯塔想要迎娶你当他的妻子。布伦希蒂,觉得怎么样?”

“奇斯塔?哪个没用的窝囊废,居然还敢说想要娶我?做梦!”布伦希蒂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她咬着嘴唇站起来,重新挽起了弓,头也不回地道:“‘野狼部落’只是想吞并我们‘雪猿部落’而已。父亲,您派人回复他吧。既然奇斯塔那么想要我当他的妻子,就让他自己来向我挑战!只要他赢得了我,一切都好说。否则的话…哼!”

布伦希蒂紧抿双唇,没有再说话。突然间,她将复合长弓斜指天际,手上一放。锐利箭矢急速划开冰冷寒风,发出巨大的呜咽鸣响。已经包抄到适当位置的野蛮人战士们,同时放声呐喊。马上,地面仿佛发生了爆炸般雪粉翻飞,六头仿佛人和熊杂交而生,有着尖锐獠牙的苔原雪猿,同时狂吼着从藏身之地跳出,分别向身边的野蛮人战士扑过去。毫不畏惧的战士们同时喝斥,纯熟地整列成阵,开始进行战斗。然而,二十人要对付六头苔原雪猿,看起来还是稍微困难了一点。

布伦希蒂不屑冷哼,陡然以闪电般的手法,将随身携带的箭矢连珠发射。箭箭交叠前后不断,快得几乎肉眼难见。霎时间三头苔原雪猿同声惨叫,两只眼珠上同时中箭,竟是已经被射成了瞎子。野蛮人战士们高声欢呼,故意把包围网放松了一点,好消耗那三头因为剧痛而发疯的雪猿体力。另外三头或许见势不妙,撒腿就想逃跑。野蛮人们重点阻截其中两头的逃跑路线,却对那头慌不择路,向迪帕那和布伦希蒂这边跑来的雪猿不理不睬。但听得“咻”的尖利鸣响,那头雪猿连哼都没哼,已应声仰后跌倒,喉咙上依稀惫可见到箭矢尾羽的踪迹。竟是被干净利落地一箭毙命。

恍若女武神般的布伦希蒂收起了手上长弓,回头斩钉截铁地向迪帕那道:“父亲,您尽避放心。只要有我在一天,‘雪猿部落’永不需要向任何人低头!”也不待回答,但听一声长啸,这位豪勇的野蛮人女战士,已提起标枪,向仍在激战中的伙伴们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