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风谷苔原大地的夜晚荒凉而寂静。艰苦的生存状况,使得野蛮人们的日常生活,其实并没有丝毫浪漫可言。晚饭过后的营地中央,燃点起了一大丛篝火。熊熊火焰“毕毕剥剥”地燃烧着,将光芒与热力平均分洒向在场每名野蛮人。在火焰庇护下,让这群粗鲁又淳朴的游牧民族们,感到安全、温暖、以及满足。他们生命里没有多少太过复杂的理想,只要能够吃饱穿暖,通常已经别无所求。

因为简单,所以便快乐。白天曾经发生过的那些不愉快事,此刻却仿佛已被所有人遗忘。野蛮人们三五成群,各自聚坐。粗豪雄壮的歌声到处响起,旋律与歌词苍凉而悲壮,将听者都带到了千年以前的冰风谷,与野蛮人的远古祖先们,共同经历一幕幕用鲜血浇铸而成长的丰功伟绩。在歌声里,野蛮人们热血沸腾,纷纷站起来向部落里的朋友们发出挑战,用健壮**和娴熟战斗技巧,展示自己所拥有的力量。

这一切看在奥祖拉斯和双胞胎姐妹花眼里,都显得无聊之至。他们可以绝对遵从曹子文的任何命令,即使接受死亡的结果是死亡。但假如要让天性优雅而且有维美主义倾向的卓尔,对粗鲁野蛮人的表演显示出任何欣赏和赞美,则即使是罗丝神后,也未必就能办得到。所以曹子文没有强迫他们留下,而是允许三人都回去自己的营帐进行休息,自己则继续留在篝火旁边。一面和乔德、布雷斯、萨克等年轻野蛮人战士们谈论自己在旅途中的种种见闻,一面毫不放松地监视着迪帕那和布伦希蒂父女。

“雪猿部落”里地位最高的两人,在晚饭结束后,就走进了耸立于营地核心部位,最为高大华丽(相对而言)的那顶帐篷内。火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射在帐幕上,可以看见双方都没有太过激烈的举止。偶尔从那里面传出片言只语,也是瞬间就恢复正常。可想而知,尽避在许多事情上面的态度。这两父女有着极可能是截然相反的看法。但是亲情这种润滑剂,仍旧在发生它该有的作用。

夜色逐渐深沉。篝火旁的人们也逐渐散去。不再有人歌唱,也不再有人摔跤较量。小阿子们在大人陪同下,用毛毡裹住身体,进入了香甜梦乡。拥有女人的男人们,也都抱起了属于自己的伴侣进入营帐。压抑不住地呻吟不时悄悄地从帐篷缝隙处溜出,却又随即已消散于呼啸晚风中。刚才还显得颇为热闹的营地,如今冷冷清清,除了抱膝独坐的曹子文,就再看不到别的人影。

垂挂在迪帕那帐篷门前的挂毡被揪开了。布伦希蒂弯腰从里面钻出,脸上神情满是疲惫与失望。她站直了身体。抬头仰望天上繁星,随即发出了满蕴心事的沉重叹息。呆了半晌,她用力摇摇头,转身欲行,却立即就见到了,正向自己展现出淡淡笑容的曹子文。她愕然地怔了怔。问道:“怎么,比尔德。你还在这里吗?”

“冰风谷的晚风清澈而纯净,而且,更有着那么美丽而明亮的星星。假如将它们白白浪费,那不是非常可惜吗?”曹子文伸了个懒腰,舒展四肢往后仰躺下来,感慨道:“活在这世界上,便避免不了要面对各种各样的烦恼。可是无论何时何地,我只要抬起头看着那些永恒的星星,便会感觉到人生总是还存在着希望。没有什么事情是没有办法解决的。你认为呢?布伦希蒂。”

“这算是在安慰我吗?比尔德。”野蛮人女战士慢慢走过来,在曹子文身边坐下,默然了片刻,却又叹了口气。她摇头道:“谢谢你。虽然我们今天才认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嗯…我总觉得,自己应该是已经认识了你很久,甚至早在我出生前就认识你了。真奇怪,对么?”

“你这样想吗?或者,这就叫做缘分…”曹子文心里并没有布伦希蒂说的那种感觉。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乘机拉近双方之间的距离。他淡淡笑着,却没有再说话,而是徐徐坐起,从腰间的魔法次元袋里面取出一块大约拳头大小,呈椭圆形的奇形乐器。布伦希蒂好奇地看着它,问道:“这是什么?”

“它叫做‘埙’,是我家乡的一种古老乐器。”曹子文简短解释着,将埙凑到嘴唇边,开始悠悠吹奏。

宛若冰风谷本身般同样空灵清澈的音色,不紧不慢,绵绵泊泊地散发到了整座野蛮人营地上空。在呜咽晚风里,每个旋律都仿佛得到了属于自己的生命。它们盘旋交织,共同组合成一曲古老苍凉,幽深婉转的乐韵。韵律内蕴涵了淡淡愁绪,虽哀而不伤,恍如天籁。陶醉沉浸于乐韵间,已能使人忘却一切世间烦忧,甚至可使灵魂得到救赎。

布伦希蒂遽然一震,在这刹那间,她心中所有郁结的愁绪烦忧,都仿佛被曹子文吹奏的乐韵打开了个缺口,而终于得以宣泄。如星光明亮的眼眸陡然变得充满迷朦。她双手托腮,痴痴地看着这名显得神秘异常的南方人,只觉得整颗心都已经从胸膛内跳出来,直接跃入了对方怀抱,再不复为己所有。生平首次,她忘记了自己部落酋长之女的身份,更将紧随这个身份而来的沉重责任抛开。她也不再是什么野蛮人的最强女战神,而仅仅是布伦希蒂,一位才刚刚十九岁,正值花样年华的美丽少女。

一曲《寒江残雪》,于不知不觉间便已走到了尾声。曹子文垂下眼帘,将最后几个乐韵,混合了叹息声随风送出。余音仿佛直可绕梁三日,却又终消散于冰风谷的冰冷苔原大地之上。而缈不可闻。曹子文回头将目光投注到布伦希蒂身上。但见这位在白天时看起来,便和坦帕斯麾下神使般同样英武的女战士,此刻却也和任何一名普通的少女,看不出多少区别。在星光下,曹子文忽然发现,原来即使是像布伦希蒂那样高大的女孩,温柔起来时,一样可以很可爱。甚至显得很柔弱。

曹子文心中陡然动了动。仿佛有某样已经被遗忘了许久的记忆。正要突破坚冰,破封而出。正如同布伦希蒂所说那样。忽然间,他觉得自己真的是已经认识了她许久。两个人坐得本来就近,被那温柔神态吸引的曹子文,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去,环抱住了野蛮人女战士的腰。布伦希蒂身体又是一颤,却没有任何挣扎或反抗,甚至连些须反感的表示都没有。她只是幽幽叹息着,垂下了自己的长长睫毛。几点晶莹泪光悬挂在上,反射出天上星星的明亮,同样灿烂,也同样地美丽。

两个人就这么相互依偎着,默默坐在冰风谷的寒冷夜风中,沐浴着灿烂的点点星光。仿佛这样是天经地义,最自然不过的行为。直过了很久,很久,繁星已逐渐黯淡。篝火也只剩余几点将熄未熄的余烬,世界上一切都被笼罩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布伦希蒂才忽然开口说道:“比尔德,我…可能要嫁人了。”

“嗯。女人总是要走这步的。那么,你要嫁给谁?”曹子文嗅着布伦希蒂身上的幽幽清香,懒懒地问了句。其实答案是什么,他也早猜得**不离十了。果然,布伦希蒂在再度沉寂了几秒以后,黯然道:“可能…是‘野狼部落’首领,希加克的儿子奇斯塔。白天你也见过的那个人。”

“我看得出。你很讨厌他。”曹子文点点头,虽然他也知道对方看不见。

“我确实讨厌他。可是在冰风谷,能够决定婚姻的不是讨厌谁和喜欢谁,而是部落利益。而且身为女人,我也没有那个权力,可以凭自己心意去选择婚姻的对象…”

“即使你是迪帕那首领唯一的女儿,即使你的领导才能已经被部落里所有人承认,即使你是如此强大的一名战士,也没有权力吗?”

“没有,而且,正因为我是父亲的女儿,所以才更加没有。”布伦希蒂语气消沉,道:“身份和力量,除了责任以外,我从来不知道它们还能给我带来些什么。可是…我总觉得不该是这样的。冰风谷的野蛮人…难道不是应该像风般自由地么?我却为什么…对不起,比尔德。或许我们让你失望了,是么?”

曹子文没承认,也没有否认。他只是将话头转向了另外一个方向,问道:“为什么迪帕那首领,要将你嫁给奇斯塔呢?没有挽回余地了吗?”

“挽回的余地?没有了。不会有的。”布伦希蒂习惯地摇了摇头,道:“三天以后,冰风谷所有的野蛮人部落,将要聚集到蜜酒厅,然后通过决斗来产生我们的王。苔原大地上有很多年没有出现过野蛮人王了,所以我们才会衰弱,无法过上安定幸福的日子。当王者诞生以后,所有野蛮人都要听从他的命令,否则就要死,而且即使死后。灵魂也会被我们的神坦帕斯所唾弃,无法到达战争之王的圣地‘战士之眠’。”

“‘野狼部落’的首领希加克,将战胜所有人,成为你们的王,对吗?难道,就真的没有人能战胜他?”

“没有…假如希加克在三年前提出要选举野蛮人王,那么我父亲,‘雪猿部落’的首领迪帕那勇者,一定可以打败他的。我父亲曾经这样做过。”布伦希蒂恨恨道:“可是现在,我父亲已经老了,他再没有以前那种强大的力量。所以希加克才…假如我不嫁过去,希加克当上王以后,绝不会放过我们全族人,我们会连现在的日子都过不上…”

“那么,你呢?”曹子文反问道:“你可以战胜希加克吗?”

“我?”布伦希蒂一愕,随即却发出了无奈的苦笑。“我有把握能在三个回合之间打败奇斯塔,至于他的父亲…我不知道。或者是五分对五分吧。可是即使我有这种力量,也没有用。女人没有资格成为冰风谷野蛮人的王,这是我们的铁则。诞生冰风谷野蛮人王者的挑战,只允许冰风谷的野蛮人男性参加。”

“是这样的吗…”曹子文长长叹了口气,随手扳过布伦希蒂的肩膀,让她和自己面对面,用痛心且愧疚的语气道:“对不起…我…什么忙都帮不了。不过,或许我可以给你点别的。”

野蛮人少女轻轻道:“我不需要什么,而且你也不必道歉,因为本来就不是你的错。身为外人,你没有这个义…唔!”声尤未落,忽然间,她只觉得一阵灼热的男性气息,迅速逼近身前而来。紧接着,曹子文双臂已将她完全拥抱入怀,重重地用自己的嘴,压上了她的唇。野蛮人少女霎时间如遭雷击,虽也本能地想要反抗,可是只微微一挣,瞬即便已完全沉溺到了那种让自己心魂俱醉的全新感受里,再也不能自拔。

良久,唇分。曹子文放开了布伦希蒂,手掌温柔地在她脸庞与发梢间拂过,轻声道:“晚安。”站起来走向自己的营帐。刚迈出五、六步,却又忽然停了下来,转身望去。只见那名美丽少女正轻轻喘息着,如同泥塑木偶般呆呆坐在原地。仿佛再也不会动弹了一般。一只手兀自还抚摩着自己的嘴唇。曹子文嘴角微泛笑意,回头大步而行。他心里清楚知道,经过这一吻以后,布伦希蒂这位看似坚强,实质柔弱的野蛮人女战士,心里将被深深烙印下属于自己的影子,再也无法磨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