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伦希蒂被惊得呆住了,以至于她竟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做或说些什么。平心而论,野蛮人少女当然也杀过人。可是在整个冰风谷野蛮人部落的历史上,从来没有哪次杀戮,可以像曹子文杀得这样温柔,杀得如此情深款款。望着浑身包裹于烈焰中却丝毫无损,嘴角边仍旧挂上了动人笑容的曹子文。霎那间,布伦希蒂几乎觉得自己想要呕吐。

野蛮人少女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双胞胎姐妹泽丽法和泽丽塔,还有蛛后使女克娜苏都告诉自己,要向曹子文求取力量,就是和恶魔做交易,必须付出灵魂为代价?她的眼神内充满了深深恐惧,虽然幽暗地域内四季都温暖如春,并没有明显温差。可是布伦希蒂却忽然觉得,这里比冰风谷更冷。

曹子文凝收神功,身上火焰瞬息消于无形。他仿佛也察觉到了布伦希蒂的异常,转身向她又是一笑点头。四目交接,野蛮人少女情不自禁地倒退了几步。曹子文却不再理会她,抬手弹了个响指,举步向斩杀最后一只蛛化精灵以后,便僵立原地,丝纹不动的缚灵尸走去。四周法师们撤消了之前所布置魔法结界,但仍各自准备了许多防护性法术,双眼紧盯缚灵尸,以防止万一出现的意外。

缚灵尸是种最奇特的不死生物。它被称呼为罗丝神后之最高赠礼,向来只赐予最受宠幸的家族主母。经由罗丝允许之后。施展法术的主母,可以将灵魂从它们本来安静长眠的冥界,强制扯回人间,并且禁锢在它原来的肉身内。从而使实体再绝不仅仅是具活尸这么简单,而是可以将它生前所拥有的所有超凡技艺。全都百分之百地加以重现。

然而生性多疑,爱好试炼与考验的蜘蛛神后,可不会惟独在这么一件事上有所例外。所有缚灵尸的灵魂,无论它生前是否信仰罗丝也罢。都对自己安眠被打搅而极度愤怒。受赐缚灵尸之主母,必须时刻以自己意志压制缚灵尸之灵魂,否则缚灵尸将失去控制而反噬控制者。通常情况下,这种情况出现即代表失败,同时也被视为该位主母对于蜘蛛神后的信仰不够坚定与虔诚,而势必遭受最惨痛的惩罚。缚灵尸会不断试图追杀束缚自己的主母。只要两者不是分别处于不同位面,就绝对无法逃脱。当缚灵尸杀死了自己原来的操纵者后,它自己的肉身也会彻底崩溃,而灵魂则回归幽冥世界。

然而,曹子文却从中钻了个空子。扎克纳梵的灵魂本来属于菲佛瑞主母所有。即使武技长成功摆脱压制而进行反噬,复仇对象也仅是菲佛瑞主母而已。但在这之前。菲佛瑞主母却已经被抢先杀死了。如此一来,扎克纳梵的灵魂不再受到控制而得到了自由。可是它又因为仍旧怀有对于菲佛瑞主母的愤怒,而无法从自己的尸体里得到解脱。换言之,只要扎克纳梵愿意,他就能够一直以这个不死生物的形态活下去,直到永远。

这些都是理论上的推定,毕竟并未经过实践检验。所以纵然表面上看去是自信满满,走向扎克纳梵的曹子文,仍旧暗自凝神运功,准备着一旦有什么不对。就以雷霆手段将缚灵尸毁灭。决不容许它造成任何破坏。曹子文要做到这件事,其难度绝不会超过刚才缚灵尸斩杀蛛化精灵的程度。

想象中那种最糟糕的情况。很幸运地并没有发生。低头垂首,默然不语的缚灵尸,突然发出了一声沉重叹息。他顺手将两柄精金长剑纳回鞘内,缓缓转身过来,面向曹子文。以极清晰,而且与生前同样满蕴忧郁的语气问道:“是你吗?耶鲁·比尔德。”

“是我,扎克。”曹子文站定了脚步,与武技长保持了三步左右距离,微笑着问道:“我的老朋友,你觉得怎么样?”

“不好,非常不好。本来我已经得到永恒的安眠与解脱了。可是,你为什么还要再次唤醒我,让我又重新回到魔索布莱城里来呢?”

“因为我需要你,老朋友。”哀伤而理性的语气,显示出扎克纳梵确实已经完全清醒,而不再是一头只有杀戮和毁灭本能的怪物。曹子文大大地放下了心。他微笑着再走上前去,张开双臂,与许久不见的老朋友来了个热情拥抱。身体相互接触间,凭着缚灵尸的敏感触觉,扎克纳梵马上就察觉到了,这个曹子文,和自己所认识,并且留存于记忆中的那个曹子文相比,明显有极为巨大的不同。不仅在乎力量,更在于心。

他放开手后退一步,仔细地打量着这位在自己数百年生命里唯一曾经有过的朋友,迷惑地道:“比尔德,你似乎…变了很多。”

“为了生存,人总是要作出点什么改变地。”曹子文不在意地耸耸肩,道:“而且我也并没有被动地让魔索布莱城来改变我,我同样改变了这座城市。已经一年过去了。可能你还不知道,现在这座城市里再没有杜垩登家族,也没有了班瑞,扎赫瑞斯,或者更加准确地说,现在我取代了它们,统治着魔索布莱城。”

“但仍旧是蜘蛛罗丝控制着这一切,对么?那样的话,对我来说,就和以往没有任何不同。”

曹子文突然改用使用“传音入密”功夫,撮唇送声,悄然在武技长耳边道:“罗丝神后确实还凌驾于我之上,然而不会是永远地。我用一年时间改变了魔索布莱城。而假如再有十年,或者一百年的话…”他停了下来,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相信你能做得到。比尔德。在你身上出现任何奇迹,我都不会感觉意外。可是,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已经死了啊。”扎克纳梵又叹了口气。他抬起双手举到眼前凝视,黯然道:“无论是生是死。这双手永远都摆脱不了被血腥沾染的命运吗?”

曹子文笑着摇头解释道:“这次和以前不同的,因为你的剑,从此将只为正义而挥动,而你,也永远不必再杀害黑暗精灵。”

“正义?在这个幽暗地域里。难道还存在着任何值得我相信与维护的正义吗?而且,它们又是什么?”扎克纳梵看起来心灰意冷,他随手一指,所指向地正是那几具被自己所杀的蛛化精灵残尸。

“他们是蛛化精灵,一些变异怪物而已,不必多想的。老朋友。”曹子文宽慰似地拍了拍武技长肩膀。道:“死亡对于它们也是种解脱,同意吗?”

“当然同意,因为对我而言也是一样的。变异怪物?难道现在的我就不是怪物?”扎克纳梵抬起头来凝望曹子文,神情悲伤。“杀了我吧,毁灭这副身体。比尔德,假如你还当我是朋友的话。那么我恳求你杀死我,让我的灵魂得以重新恢复长眠吧。”

“为什么你那么渴望死亡?这个世界上难道就没有任何东西,是值得让你留恋的吗?”曹子文也收起了笑容,沉声反问道:“你的痛苦根源在于玛烈丝,现在杜垩登家族都已经毁灭了,再没有任何人可以强迫你去做那些你不愿意做的事情。难道,你就不想抛弃过去,重新开始?”

不等扎克纳梵回答,曹子文已紧接说道:“还有维尔娜·杜垩登,你和玛烈丝之间唯一的独生女儿。不过。现在她该姓扎赫瑞斯了。扎克,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在乎这个女儿,想让她继承自己的意志。走上和其他卓尔女祭司不同的道路。以前你对此无能为力,但是现在又怎么样?接受你现在的生命形式,来帮助我,帮助你自己的女儿吧。扎克,我们需要你。”

“维、维尔娜,我的…我的女儿…”曹子文准备的杀手锏果然有效。本来无欲无求,一心长眠的扎克纳梵,突然间就像是被打中七寸的蛇。他浑身颤抖,嘴唇也因为激动而不住哆嗦。突然冲上前去紧紧抓住了曹子文肩膀,问道:“维尔娜在哪里?我的女儿呢。”

“别激动,她就在这里。”曹子文轻轻挣脱了武技长的手,回头道:“维尔娜,过来吧,来见你的父亲。”

摩登迦在维尔娜背后推一把,向她使了个眼色。这位年轻的卓尔牧师点点头,迈步而前。她脸上表情又惊又喜,同时又有着恰如其分的犹豫和不知所措,完全符合一名本以为自己已经永远失去父亲的女儿,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有的心情。她踱着小步走到缚灵尸面前,迟疑着抬起头来,低声道:“扎克。”

“维尔娜,我…我的女儿…”事到临头,扎克纳梵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他拼命地上擦拭着手掌,希望能将那些鲜血都擦干净。仿佛想上去拥抱住自己的血脉传承者,却又不敢。

“是的,我是你的女儿。”维尔娜反而“镇定”下来了。她突然出手,握住了扎克纳梵双臂,用力道:“我早就知道,虽然玛烈丝主母从来没说过,可是我早就发现了,您对我的态度,和对布里莎、对诺梵、对狄宁、对其他所有人都不同。因为只有我,才拥有和您相同的血脉,对吗?黑暗精灵的语言中没有这个名词,但是比尔德教会了我,应该怎么称呼您。爸爸,我的父亲,我可以向您提出一个要求吗?请留下来,不要再回去死亡的世界。我渴望得到您的指导。假如您答应的话,请给我个拥抱,好么?”

“爸爸?你…维尔娜,你叫我…爸爸?”扎克纳梵喃喃自语,满心都欢快得仿佛要爆炸了一样。传奇武技长毕生中首次享受到亲情的温暖滋味。宛若清澈溪流缓缓从心中淌过,将他整整干涸了几百年的心田加以润泽。他再无法理性地进行思考与分析,也什么顾虑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扎克纳梵用力搂紧了唯一的女儿维尔娜,不停地呼唤着她的名字。假如缚灵尸也有眼泪可流的话,此刻他早是泪流满面。

他没有看见,将下巴搁在自己父亲肩膀上的维尔娜,眼眸内并没有相同的感动,只有几丝厌恶与不屑。曹子文则悄悄退后,开始用力鼓掌。这掌声就仿佛会传染一样,只是片刻之间,已传遍了整座霍尔巴家族城堡的庭院。所有人都在鼓掌,都在庆祝着这对父女的团圆重复,只除了布伦希蒂。

又一次地,野蛮人少女觉得很冷,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