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这里究竟是哪里,只知道,自己正被绝对的黑暗所笼罩着。恍恍惚惚中,他仿佛又回到了母亲的子宫内,又重新退化成什么都不用担心,只管心情享受着母亲所给予之温暖与舒适的胎儿。

他安心地轻声呻吟,对一切都觉得非常满意,而且也没有要求得到更多的**。他的精神显得非常疲惫,并不能长久地作理性思考。朦朦胧胧之间,他在意识中转换了个更加让自己舒服的姿势,企图再度让思绪沉寂下来,令自己重新进入安静沉眠。

然而,这个只属于他自己的私密空间被打搅了。他恼怒地发现,这里并不止有自己一个人,而是还有其他生命存在着。隐隐约约地,他可以感觉得到,有把声音正在呼唤自己。那声音的语气里面蕴涵着急、恐惧、关切、还有眷恋和爱慕。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必须给予这声音以回应,否则,自己将违背竖琴手的名誉,成为一名可耻的懦夫和逃兵。

竖琴手!这个名词如同闪电般从思绪里掠过,那耀目光辉将黑暗无情撕裂。马上,这个已经根深蒂固的名词,这个已经和他生命里一切美好都建立了牢不可分联系的身份,让他想起了许许多多。无数七彩缤纷的回忆碎片,像万花筒似地一齐浮现。它们急遽旋转着,帮助他重新建立起所有完整记忆。

记起来了,他并不是婴儿,而是一名成年的竖琴手,同时拥有着索丹尼斯拉的精灵王国王家血统,以及魔法女神密斯特拉血脉的尊贵半精灵王子,一名骄傲的竖琴手。

西蒙·艾拉丝卓·索丹尼斯拉!这是我的名字,也是永远不能被遗忘的身份。

西蒙费力地睁开眼睛。将自己地意识再度扯回残酷现实中。这里的一切和刚才相比,简直有着天地之别。寒冷、剧痛、还有各种各样难以言喻的感觉,全都一拥而上地尽情折磨着他的**,令他难过得想死。可是这些都不要紧了,因为他已经看见,自己的爱人金精灵玫拉瑟。正拥抱着自己,喜极而泣。

“西蒙、西蒙,我的爱,我地生命。你终于醒过来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我本人来还担心…呜呜呜~~~”金精灵少女激动得甚至语无伦次,她低头将脸庞紧紧抵在爱人胸膛上,泪流满面。西蒙感动地叹了口气,凝聚出所有力量提起右手,在恋人凌乱的头发上轻轻抚摩,低声安慰道:“别哭。别哭了玫拉瑟。我这不是还好好的吗?”

“是,我们都还活着,而且活得好好的。”玫拉瑟抹去泪水,用力地点点头。激动情绪也逐渐平静下来。她稍微离开恋人胸膛,仰头看着半精灵,恳求道:“西蒙,答应我。别抛弃我,别离开我。无论什么样的情况,都跟我在一起,好吗?”

“好,答应你。我们一定会活着回去银月城,回去我母亲的身边。”西蒙握紧了拳头,语气里包含了极坚定的决心。他拍拍玫拉瑟后背。道:“扶我坐起来吧。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本来,我们应该是在库达哈镇,神圣大橡树下出现。可以是艾瑞贝斯的法术被强行中断了。传送落点出现误差。现在…”玫拉瑟从之前的狂喜中脱离,想起眼下境况。不由得黯然摇了摇头。

〖木遁术〗被强行打断,后果非常严重。施展法术的人即使侥幸死不了,最多也就只剩下半条人命了。落在耶鲁·比尔德那凶残又邪恶的黑暗精灵手里,下场可想而知。

然而现在,并不是担心艾瑞贝斯地时候了。他们首先得保住自己的性命,才有机会考虑其他。此际西蒙和玫拉瑟所身处地方,是个在山壁上凹了进去,连山洞都算不上,仅仅能容纳两人容身的浅坑。遮风挡雨的功能,那是丝毫欠奉。凛冽寒风肆无忌惮地呼啸吹过,割肤如刀。西蒙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不是因为冷,而是暗自心惊。他完全回想起来了。刚才正在传送过程中时,法术效果突然被打断。他和玫拉瑟一起,被胡乱从某棵橡树中弹了出来,偏偏那棵橡树又生长在陡峭山坡上,霎时间两人晕头转向,一脚踏空,便“轱辘辘”地从山崖上滚了下来。西蒙拼命搂紧玫拉瑟,用自己身体保护着她不受山石撞伤,自己反而在落地时撞上了某块隐藏在雪地里面地石头,于是晕迷过去。

在这种冰天雪地里面晕迷,究竟有多么危险,那也用不着多说了。被冰风谷的严寒所击败,于黑暗中永远睡过去而再醒不过来的人,至少也是数以万计吧?要不是玫拉瑟…西蒙回头向金精灵少女看了一眼,心中登时燃烧起熊熊的仇恨烈火。耶鲁·比尔德…这个名字就像毒蛇般啮咬着他的心脏。半精灵竖琴手瞬间发下了无数毒誓,有朝一日,必定要亲手报仇雪恨,把耶鲁·比尔德加在玫拉瑟和自己身上的耻辱,千百倍地还给他。

为了得到日后报仇的机会,首先就必须活下去。西蒙努力站起来走出山洞,仰头上望。头顶上山崖树林苍郁,但坡度太陡了,要想重新爬上去,以两人目前的身体状况完全没有可能。半精灵叹了口气,低头举目四顾,但见目光所及之处,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找不到丝毫人烟。然而,在山洞旁边不远处就是条被冰封的小坝,假若沿着河走的话,或者可以回到有人居住地地方去吧?

“走得动吗?玫拉瑟?“西蒙回头,向紧跟在自己身后的金精灵少女询问道:“我们必须尽快从这里离开,回到〖十镇〗。”

“当然可以。别忘记,我可以是曾经孤身一人,从幽暗地域里活着逃出来哦。”金精灵少女勉力笑了笑。她挽起恋人手臂,柔声道:“走吧。我们会活下去的,对不对?”

“当然,以爱神淑娜地名义纺。火樊土一定会保护我们的。”西蒙握紧了恋人地手,深深呼吸口冰凉空气,精神也陡然为之振作起来。两人相互搀扶着,辨认好方向,沿着河岸开始向南方走去。

他们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因为天色看上去也是白蒙蒙地,也辨别不出太阳已经运行到了哪里。两人身上穿的衣服。本来厚得足够御寒,但这些衣服在曹子文地一式〖百剑无终〗攻势下,早就碎成了一堆仅可以遮掩身体的破烂布条。侥幸冰风谷虽然常年风雪不断,但今天却刚好是个晴天,运动起来时发出的热量,也还可以保持体温不会下降到危险水平。

然而无论他们怎么走,沿路上都找不到可能是人类活动时所留下的痕迹。景色枯燥而一成不变,将生存希望也不断消磨。天色已经逐渐黯淡下去了,假如在黑夜降临前还无法找到人迹,那么…西蒙和玫拉瑟都不是普通人。拥有着在普通人看来是极强大的力量,可以是在法术耗尽,又兼赤手空拳和浑身伤痕累累的情况下,他们很难捱得到第二天早上。

这状况谁都心知肚明。然而为了安慰对方,谁都没有说出口来,甚至连最呻吟都没有。两个人用更大的力气握紧对方手心,以尽可能的最快速度,在半融积雪中拼命跋涉而前。

残酷的现实冷眼旁观,无情地将为求生而作的一切努力和挣扎都变成笑料。暴露在外的手早被冻得毫无知觉,他们的双腿也酥软麻木,并不充沛的体力飞速丧失,前进速度也越来越慢,而时间流逝却仿佛不断加快。

终于。天色完全黑下来了。而西蒙和玫拉瑟,这两名银月城的精愈琴手,却依然站在苍茫雪地上。四野非但无人,而且除了风声以外,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别放弃,我们还有希望。”西蒙咬了咬牙,既像是安慰玫拉瑟,也像是安慰自己。黑暗对于他们来说倒不成问题,金精灵和半精灵,虽然比不上黑暗精灵那样,可以在完全没有自然光的环境下利用红外夜视力分辨物体,但他们种族特有地黑暗视觉,在地表世界里也已经足够用了。所以,西蒙能够看得非常清楚,在河岸西到边有座小丘陵,丘陵背后应该可以让他们避风。

“到哪里去。我们用雪堆积两者围墙,然后找些干枯的木头来当柴火。这样一定可以平安守到明天早上的”西蒙搀扶着金精灵少女,半拖半拉地将她带到了丘陵之下。这时候,因为仇恨和爱情爆发出来的对生存的执着,已经转化为一种莫名狂热,驱使着他即使明知无论如何都将葬身于此,却还是死死抓住那最后的微弱希望而不肯放弃。

玫拉瑟没有阻止他。尽避金精灵少女同样已经疲累欲死,但还是尽力振作精神,微笑着帮忙西蒙一起收集和堆砌雪墙。其实她根本不相信这种简陋的东西,能帮助两人度过难关。与其在这种毫无意义的忙碌中耗尽所有力气,然后像两头死狗那样冻僵倒毙在荒野,倒不如以最优雅从容的姿势静静躺在雪地,手挽手地同时进入永恒长眠,还比较符合精灵的审美观点吧?毕竟…西蒙也只是半精灵,始终无法像真正的精灵那样,拥有着淡然面对死亡的勇气啊…

然而,这个缺点也是他的优点所在吧?俯心自问,难道不正是因为被他身上属于人类的热情一面吸引,所以才爱上他地吗?既然如此,那么在临死之前陪着爱人最后发一次疯,无所谓了吧?金精灵少女甜蜜地这样想着,温暖的幻觉充斥全身,甚至让她暂时忽略了四周的寒风。

西蒙却没有想到那么多。这一刻他脑海里除了要活着地无声呐喊以外,便什么都没有了。然而,他近似疯狂的挖掘动作,却忽然间一下子完全停顿下来。半精灵竖琴手双眼直勾勾地盯住地下,喉骨艰难地移动着,仿佛目光一直穿透地面,看见了某样深藏地东西。

“西蒙,西蒙?你怎么啦?”玫拉瑟奇怪地推了爱人一把。半精灵颤抖着,好不容易,才从喉咙间挤出几个字。

“玫拉瑟,我们…我们有救了。”

“什么?你究竟在说什么?西蒙,你别吓唬我啊!”

“不,我不是在说梦话。这里…这雪地的下面,有把声音正在呼唤我。我听见了,而且…还很清楚。怎么?你听不见吗?”

西蒙梦呓般喃喃自语着,突然,他用力推开玫拉瑟,发狂般拼命在去地上向下挖掘起来。积雪虽然松软,但只是表面。浅浅十几厘米以后,便是坚实冻土。西蒙只凭着一柄护身用匕首向下挖,用不了多久,脆弱匕首就“啪”地折断了。半精灵竖琴手却半点住手的意思也没有,甚至十指已经鲜血淋漓也不停止。

然后,他又如同开始一样,突然停止了挖掘动作。然而,这次直接承受他视线的,却已经不再是空无一物的白雪。一块呈圆柱状的透明辩解形水晶,正安静地半埋在泥土中,散发出不住脉动的诡秘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