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芙鹰手提着〖弑神〗,将锐利剑锋对准了沉睡的曹子文。这个时候,无论曹子文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也罢,他的生死,都已经全然被银樊游侠,掌握在自己手中了。只要多芙用力将手臂往前送出,无坚不摧的〖弑神〗,便能贯穿曹子文全无防备的身体,轻易将他杀掉。

只是,真可以这么顺利吗?这个人分明属于邪恶之徒,他会真的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在自己这名敌人之前沉沉入睡?这是否一个陷阱?

但是,他真的有必要设置什么陷阱来对付自己吗?自己已经完全落在他手里,不管他想要在自己身上做什么,银樊游侠都知道,自己绝对没有能力抗拒,只能任凭予取予求。既然如此,他还有任何必要玩弄这种花样吗?

那么,如果这不是什么诡计,也不是什么陷阱呢?

有可能吗?他就真的这样信任我,相信我这个敌人,不会真的下手杀死他?为什么?一名邪恶之徒有可能这样信任别人吗?而且,还是信任自己的敌人…

真的要就这样杀死他吗?有没有另一条路可以选择?或者…他其实也不是那么邪恶,只是彼此立场不同而导致敌对吧?确实,他统辖着幽暗地域的黑暗精灵。确实,他杀死了自己的好朋友,黄铜龙奥拉瑟格拉玛。确实,他企图对自己和大姐希伦下杀手。确实,他摧毁了至高者阿祖斯的化身圣者。可是…他在最后关头收手,没有杀死自己。他在阴魂城内,也只是和自己打了个赌,要求自己为他做三件事而已,并没有强行侵犯自己。他更答应过,只要一走出的沙漠。就放自己恢复自由。而现在,他又毫无保留地信任着我。坦然将自己的生死交在我手里。面对这样一个人,我真的可以下手杀他吗?我可以在背叛了他的信任以后。丝毫无愧于心吗?

想起来了。白天,他本来可以任由暗黑情报网的商队,和贝戴蛮族以及人身狮们自相残杀至死地。因为无论这群人是死是活,都完全和他无关。可是他却出手了。没有偏袒任何一方,更没有伤害到谁,只是简单地将所有人的武器全部击落。然后命令他们各自分开。难道,这不正是一种善良地行为吗?〖七姐妹〗的武器与法术,从来只会落在邪恶之徒手上。难道现在仅仅因为彼此立场不同。就可以夺取同样属于善良者的生命了吗?

多芙·鹰手脸色变幻不定,手上长剑也不住微微颤抖。剑脊上所反射出淡淡光辉,如水流转。几次伸出想要刺下去。却又终于还是收回。良久,银樊游侠终于颓然垂下手臂,让〖弑神〗远离了曹子文。

最终,银樊游侠还是下不了决心,去杀掉曹子文。她告诉自己,这样是因为很可能曹子文并没有真的睡着,而只是布置下个陷阱,等着自己去自投罗网。可是真正原因失神么…或许,就只有她自己心知肚明了。借助着从帐蓬天顶隐约射进来的一丝光芒,多芙以茫然目光,最后看了看曹子文那张自始至终,都让自己感觉“看不透“的脸庞。在若有所失的叹息中,她将〖弑神〗收回剑鞘,然后挂在自己腰间。转身走向只能帐篷出口,挑开挂毡,躬身钻出。

虽然杀不了这个人,那么就只有离开。毕竟双方的立场,注定了彼此始终仍是敌人。每呆在曹子文身边多一秒,对于多芙而言都是种折磨。她已经再不能忍受。继续这样下去的话,她恐怕自己还没走出大沙漠,就已经要发疯。

沙漠里道路虽然难走,但是要凭自己力量离开,对于魔法女神选民之一的多芙来说也不算太困难。至于〖弑神〗,银樊游侠非常自然地就将它视为了属于自己的东西。对于魔法武器地狂热喜爱,向来是她性格上一个不大不小地弱点。所以,多芙根本没有考虑过,这样做可能带来的后果。

〖散塔林会〗商队营地内,仍星星点点地燃烧着好几堆篝火。十几名被安排守夜与巡逻的守卫们,正坐在火堆旁边,边说着闲话,边留意着四周地动静。夜幕下的大沙漠,虽然看起来到处一片宁静,但却谁也说不准,究竟在绵延千里的黄沙下究竟隐藏了多少会要人命的怪物。白天里拉米亚人身狮们陡然从沙地里跃出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谁也不敢疏忽大意。

毫无遗漏的监视之下,营地里任何人的举动,都瞒不过这些守卫的眼睛。多芙从帐篷里指出来意后,她的行踪几乎是马上就被发现了。

多芙并没有特意掩饰自己的行踪。她堂堂正正地迈开步伐,当着所有人的面,不快不慢地从商队营地中间穿行而过。守卫们的目光只是在她身上一扫而过,然后便再没有任何下文。这些人对于银樊游侠和曹子文之间,复杂又矛盾的关系完全不了解。很自然地就产生了以为他们是情侣的误会。她喜欢半夜不睡觉到处乱跑也好,喜欢干其他什么事也罢,商队守卫们都绝对不会想到要阻止她。用不着多久,多芙就离开了商队营地范围,孤身踏上了黑夜中的沙漠。

然而,仅仅在攀过两个沙丘之后,银樊游侠就忽然停下脚步,情不自禁地伸手按上了剑柄。

夜空上的乌云徐徐飘散,清冷月光投射而下,将大沙漠照耀得一片明亮。沙砾在寒风吹拂下发出阵阵“沙沙”轻响。一个人背负双手,正站在沙丘顶端,仰首观月。尽避背对着自己,可是多芙马上就认出了,那是耶鲁·比尔德。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睛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曹子文悠悠吟诵,语气萧索落寂。多芙自然听不懂他在念什么,然而那字里行间的萧萧愁怀,却无须语言加以说明。银樊游侠惊怒交集,“锵”地拔剑出鞘直指向前,喝道:“你…你刚才在装睡试探我!”

曹子文悠然转身。淡淡道:“刚才我是真的睡着了。不过假如有人在旁边举剑想要杀我,即使真的睡着了,也会惊醒了吧?多芙。你想杀我吗?”

“废话。你的所作所为。全都…全都…”银樊游侠犹豫片刻,改口道:“难道我不应该杀你吗?”

“应该。所以我很奇怪,为什么到了最后。你竟然也始终不下手?”曹子文直截了当地承认,而且提出了问题。可是虽然如此,他其实并不需要答案。所以曹子文叹了口气,又随即道:“不管为什么,假如你想离开的话,那么就离开吧。我到这里来,并不是为了要阻拦你。”

“那么你来干什么?送别吗?该不会是想提醒我,因为那场懊死的打赌,所以我还欠你两个要求吧?”曹子文口里说得好听,多芙却半个,字也不信。戒备之心非但没有放下,反而更加强了。她右手提着〖弑神〗,左手则已经开始凝聚〖银火〗的力量。蓄势待发,随时准备迎接一场恶战。

虽然是恶战,但她自己也知道,这场战斗结束的时间,一定会比自己所想象地还要更加短暂。

“打赌…那只是场玩笑而已,我们都不必再将它放在心上。”出乎意料之外地,曹子文摇了摇头,并没有要动手的架势。“你不是我的奴隶,多芙。所以你的行动完全自由,我不会干涉。之所以到这里来,只是因为你拿走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是〖弑神〗。它很强大,但同时也非常危险。还给我吧,然后你可以随便按照自己的意思,到哪里去都可以。”

对于曹子文的提议,多芙没有考虑太长时间。虽然多少也犹豫了片刻,可是不管多么喜爱自己手上的魔法宝剑也好,毕竟自由才是最重要地。她默默放开宝剑,将它向下插入沙中,然后把剑鞘也从腰间解下,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曹子文又叹了口气,悠然仰首,再度将目光转移到夜幕间的皎洁明月之上。忽然间,他觉得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这么了无趣味。而自己从离开幽暗地域上来地面世界以后地所作所为,也全都愚蠢到了极点。

一直以来在这个世界上经历了那么多人和那么多事,曹子文始终觉得,惟有在魔索布莱城内,刚刚和摩登迦相遇,并且等候血腥角斗召开之前地那段日子,才是自己从来没有享受到,以后也不曾再有的悠闲岁月。无论如何,假如说这世界上真有什么人是可以无条件相信自己,关心自己的话,那么曹子文相信,或许只有艾丝瑞娜和摩登迦可以作得到吧?假如可能的话,他真想现在就回到魔索布莱城,和艾丝瑞娜还有摩登迦一起倒头睡下,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理。

月亮真明亮。

皎洁银盘悬挂在天上,就像一面镜子。那宁静而清冷的光辉,勾动了萧萧愁怀。曹子文仿佛觉得自己有些迷失了。扩张势力、攻占失落的秘银厅、发展冰风谷、答应黑夜女神莎儿去对付哪个神秘的‘它…自己做的这些事,究竟有没有意义?多芙走了,她知道自己要走什么路。可是自己呢?自己应该走的路又是什么?

在这一刻,曹子文的意识有了空隙。潜藏于灵魂深处的另一个“我”终于找到了突破封锁的机会。他的眼眸骤然扩散,虽然又再凝聚。紧抿的嘴角忽然微向上牵,形成优雅的月牙形状。右手并指如剑,由下而上地一挑,喝道:“起!”

百步之外的〖弑神〗,骤然如遭电亟,不住激烈颤抖。紧接着,它仿佛被某只无形大手操纵着,猛然从沙地上跳起,化作闪电灵蛇,急速飞射而出,悬停在多芙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银樊游侠停下了自己并不迅捷的脚步,慢慢回过头去,平静地问道:“你还想干什么?”

“干什么?我想干你。”曹子文转过身来,呈现脸上的,是一种邪异而冷酷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