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倒下去的时候,有一双手轻轻的接住了她。 濡湿的月白衣袖拂过,带起淡淡的香的气味。

“你终于肯见我了!”她咬着唇,蹙着眉,长发狼狈的黏在颊边,眼睛却分外的明亮,亮得就像暗夜深处的一盏明灯,叫人不能移开眼睛。

“这又是何苦呢……”

他叹息着,淡而清润的嗓音,一时听不出悲喜。 但她却已经满足了,手指牢牢的攀住他的衣襟不肯松开。 她原本就是这么任性的,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是这么任性的!

那张清雅出尘的容颜离得那样近,淡色的唇仿若莲花初开,小颗的雨珠是莲瓣上的晨lou……

“淋雨一点都不苦,想着你才苦……”她很赖皮的混说着,娇声低语中,手掌已经悄悄绕上他的背,稍一用力便抬起头印上他的唇。

无重一怔,犹如被刺了一刀,手掌一松就要推开她。 可是她在雨里站了那么久,风寒入体,身上已经没了力气。 他一放手,她就往下滑。 最后他只得继续搂住她,任由她窝在胸口,像一只小猫一样乱蹭,口中发出满足的叹息:

“无重……无重……无重……”

一声声柔软的呼喊,却如重锤落下,这不可遏止的汹涌心潮,究竟是忧?是喜?是孽?是缘?

他恍惚间想起离开的那一天,赤峰还下着雪。 到如今。 已经九十二天。

那天辞别了慕容捷,他便独自一人离开赤峰回紫霞关,见到了贝叶书和季芒,治好了伤,也解了毒。 晚上,颜啸云带了一队人马去找失踪地月影,却在大石峪隘口遭遇雪崩。积雪将隘口填平。 他们只救下了寥寥数人,却没有找到颜啸云。

直到数天之后。 陆续有了两人的消息,他才告辞离开紫霞关。

因为师弟无染在持剑山庄一役中死于流矢飞蝗,回大梵音寺的只有他一个人,就像当初从寺里走出来一般,孤身上路。 好不容易才拿回来的《十梦录》还在手上,他早就应该回去了!

他一直拒绝去想那天的事,但有些事。 越想忘记就会记得越清楚。 当他一个人走在雪地里的时候,陌生的疼痛就会攫紧心脏,让他喘不过气。 他只能不停地走,不能回头。

他知道这是怎么了。

师傅曾经说过,“情”是世上最难绕开地业障。 因为“情”是人的天性。

他不懂,既然是天性,为什么还会是业障?

因为情会伤人,会招来心魔。 会让人坠入无间地狱,不能翻身。

师傅地话,直到那一天他才明白,却已经来不及了。 那个红衣如火的身影已经刻进了他的心里——原来,这才是他命中注定的劫数!

他本应一刻不停的将《十梦录》送回寺里,但最后却鬼使神差的绕到了京城。 他说服自己是为了将那幅裹伤的丝绢还给她。 但只是远远地看一眼,就几乎不能自持,如果不是立刻逃开,一定会忍不住出来见她。

那天之后,他便日夜兼程的南下。 如果早日回到寺中,就能祈求师傅的原谅,然后此生长伴佛前,用一生的时间去忘记。

可是才过了桃花渡,天如禅师便传来书信,让他立刻带着《十梦录》去西长生净土。 西南边境近日来战乱频起。 天如禅师怕一旦大梵音寺牵涉其中。 以一己之力难保《十梦录》的周全。 当今天下,唯有极西之地才最安全。

他改道往西。 途径辽阳京的时候,遵照师命拜访照玉大师,这才会来到大酉国寺。

从未料到还有再见的机会!

因缘际会,终逃不过上天的安排。

……

“你怎么还在京城?”

甜美轻柔地嗓音唤回了他的神智,他怔了怔,道:“我要去西长生净土,顺道拜访照玉大师。 ”

“西长生净土?去那里做什么?”朱丽随口问着,一边拿一块手巾擦着湿发。 她的脸上泛着细细的潮红,屋子里的烛火昏暗跳动,照的她一举一动间都有一种摄人心魄地风情。

他微微低头躲开这幅旖旎的画面,答道:“只是替师傅送一件东西。 ”

……还是一样的不会说谎啊!朱丽眨了眨亮晶晶的眸子,眼里闪过一丝诡谲的光。 随后笑了笑,将面前的一盏茶推了过去,道:“我啊,还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呢。 先喝杯热水吧,你也淋了雨,别冻着了。 ”

她说的如此温柔多情,无重的眉却越发蹙紧。 他匆匆拿起杯子饮尽,起身道:“我要走了,你……保重。 ”

走到门口,身后传来幽幽的叹息:“你就这么走了,也不说声恭喜吗?”

他的心上仿佛被扎了一针,脑中一滞,只觉得四肢百骸慢慢麻痹,渐渐失去了力气。 他想起方才那杯茶,忍不住吃惊——他会防备任何人,唯独不会防备她!

无重转过身kao在门上,眼神依旧清澈,却写满了疑问。 他看到朱丽一步一步走过来,脸上地笑意既妩媚又凄清。 那样地寂寞哀婉,让他的心也一寸寸地柔软下来。

“对不起,我只有这么做才能留住你。 ”

她上前轻轻环住他的腰,仰起头再一次吻上他的唇,喃喃道:“哪怕你讨厌我,我也不放你走…”

其实这种普通的迷药,并不会真的让他寸步难行。 然而那一瞬间他疑惑了,熟悉的柔软芬芳与记忆重合,他惊觉自己竟然一直是在渴望着的,她的笑容,她的眼泪,她的一切……都在他心里!

他被她推扯着倒在榻上,长发逶迤宛如他解不开道不明的心事。 他想师傅的话是有道理的,这三千青丝缠绕不休的,终究还是凡人。

柔软的嘴唇细细的摩挲着他的,灵活的舌尖一分分撬开齿列。 这和之前的浅尝辄止不一样,他的手指紧紧的扣着塌边坚硬的木檩,隐忍与迷醉交织,不知是天堂还是炼狱。

不知过了多久,她轻轻的将唇移开,沿着他的颈项一路落下,细碎而灼热的吻,仿佛连灵魂都要烧起来……他轻轻喘了口气,握住她探进衣襟的小手,用力的按在胸口。

“不要这样。 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她灼热急促的呼吸拂在他唇边,“我喜欢你,想要你,为什么不可以?无重,你不喜欢我吗?你讨厌我吗?”

他轻轻的皱起眉,叹道:“不是。 ”

“说谎!你一定是讨厌我……”她死死的咬着唇,细瘦的手指在他掌下微微颤动。 他觉得有一滴温热的水珠落在脸上,顺着颊边滑落,最后留在唇角,舌尖尝到一种苦涩的咸味,然后两滴,三滴……打湿了他的眼睫。 她就这样沉默的望着他,眼色灰暗,落泪纷纷,望之心碎。

人的眼泪,为什么会这样苦?

她的眼泪,终于将他最后一分坚守淹没。 他承受不了这份凄楚,叹了口气,伸出纤长秀美的手指微微压住她的后颈,将她拉近,微凉的唇吮上湿润的泪痕,落下他无言的回答。

沉沦和升华,不过是一步之遥。 但他知道,自己是甘愿的。

红衣迤地,呻吟细碎缠绵,一声声催落烛泪。 即使是满天神佛慈悲的眼,也看不透人间的欢爱痴情,又有谁来宽恕,这一双一对的纠缠?

×××××

朱丽从他胸口静静的支起身子,慢慢的拾起地上的衣裙,一件一件的穿上。

她不怕会惊醒他,当他的吻虔诚的落在她身体上的时候,她已经在唇上涂了“百日香”的花液。 不到中午,他不会醒来。

身子上依旧留着一夜欢爱的痕迹。 她看着自己,白皙的脸又红了,手指忍不住温柔的抚过那些红痕。 然后蹲下去,从他的衣袋里找出了一个小小的包裹。

她已经不怕千金锁了。 如今,完整的《十梦录》就在她手中。

他从来不说谎,也或者是从来没有想过要骗她,因此她猜到了他此行的目的。 不知道《十梦录》还在他身上的时候,她真的只是想他;但猜到之后,她发现自己除了想他,也想着那本天下闻名的奇书。

当初接近他就是为了这本书。 如今猎物就在眼前,她止不住这份心思,就像中了蛊着了魔一般。

她将包袱小心的放在怀中,然后朝**看去。 年轻男子黑亮的长发有如柔软的水藻,散开在苍白的肌肤上,淡色的唇犹如初开的莲瓣,她走过去轻轻的吻了吻他,微微的笑起来,笑意却苦涩决绝——

他醒来以后会恨她吧?恨也好,总比忘记好。

她终于转身离去,穿过重重殿堂。 山门外已经停了一辆鎏金缀宝的华丽车辇,拉车的八匹白马低低的喷着鼻息。 这辆车将带着她回到将军府,在那里,喜娘和丫鬟证等着她梳妆。

六月十八,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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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抱歉,又晚了,今天被临时拉到工地上了。 而且这一章因为有h,碰到这个我总是很头疼的,而且要根据每个人的性格来写h。 这里要写的悲伤又旖旎,结果修了很久……